離開照羽之後，那道飽含憐憫的目光越發清晰。
哪怕早在預料，依舊令人作嘔。
朝靈淵穿過販花長街，路過天祚巷，走過瀾水橋，然後停在靈寂時代罕見的八十枝扶犀骨樹前。
他以十二花神像為引，布置三十六道迷陣，足夠暫時攔住照羽。
天瀾城外有法華般若陣，內有十二花神像，在陣法禁製上可以說已經做到人力的極致。但無論是天瀾城曆代城主，亦或者燃葉七亭曆代陣修，從未有過真正的六境，便無法真正體會到六境的力量。
五境蛻凡，六境窺天。
六境要殺人，哪怕天時地利人和皆不不占優勢，也是輕而易舉。
他可以借十二花神像為照羽設下障礙，而有心人也可以滲透十二花神像，設下圍殺之招。
史道神通，飄流瀚海。
越是遠離照羽，神通的力量越見明顯。
至此，朝靈淵已經寸步難移。
但他並未流露出擔憂神情，依然有閑暇抬頭賞花。
未開花時，扶犀骨樹上覆滿薄霜，在滿園春色裏格格不入。唯獨一側紫荊娉婷妙立，狀似心形的葉片與嶙峋枝椏相貼。
紫荊嬌嫩花葉中掩蓋著一枝扶犀骨花苞。
花苞也被夜霜覆住，軟白裏透著一點雪青，隻待月上中天，便可成就扶犀骨樹八百年道行。彼時扶犀骨樹生靈化人，紫荊可得其因緣，盡早成為靈族，與之長相守。
可惜，今夜雲遮月掩，花難開，情難圓。
紫荊感應到莫大的危機，倉皇地抽枝發葉，試圖包裹整棵扶犀骨樹，卻是來不及。
一道浩瀚雄力自身後襲來，朝靈淵拂袖將扶犀骨樹周遭花木皆數推開，紫荊與扶犀骨遙分兩處；一輪銀白骨環憑空而立，環內宛如鏡麵，將勁風擋下。
“他不在此地，你何必再藏形匿跡，有失身份。”兜帽翻下，朝靈淵蒼白麵容在夜色中越發慘淡，連聲音都仿佛帶上了冷意。
“都說老而不死是為賊，朽骨一把，哪來的身份氣度。”蒼老的聲音響起，一身破衣爛衫的老者出現在花圃外。
朝靈淵對來者的身份絲毫沒有意外：“此言有理。”
老者對這譏諷也不惱，笑嗬嗬地捋著胡須道：“說起來，仙宗多寶器這句話是你摘掉；但如今你倒是走起當年仙宗的老路，開始用起外物嘍。果真是世事無常。”
仙宗多寶器這句話，本是對鶴雲仙樓的諷刺。
在傳承之地落星沉修複以前，鶴雲仙樓劍道不全鑄術有缺；若非玄清劍派求逍遙大道，無意爭先，鶴雲仙樓恐怕很難在與玄清劍派對抗的同時，維持在南州的絕對統治地位。
而仙宗行事作風霸道，既然傳承不足，便尋外物彌補。故，南州法寶秘藏十之八九歸於仙宗。
直到七百年前，傳承迴歸，仙宗自正道統，廣釋法寶，從此專心劍道無意外物。南州其餘勢力才終於有喘息餘地，逐漸崛起。
劍修依賴外物，自然是落了下乘。
“讚謬，人貴有自知之明，我亦如是。”朝靈淵道。
“況且千墨衣又豈是凡物？奪血墨守關書，成就虯龍千墨衣，史君手段，朝某自愧不如。”
白日裏的破衣爛衫，到了月下，便可見七千二百一十四字血色墨文如龍浮現，不斷遊走，構成天下最難破的防禦禁製。而這七千二百一十四字所書，正是北州極北之地，萬裏寒江關的鎮守曆史。
萬裏寒江關，血墨書丹心。
寒江關所抵禦者，並非外族，而是兩千年前天地浩劫所遺留的滅世寒流。天地之力何其浩瀚？傾覆整個修真界也隻用了七年。人力微渺，妄圖自天意下求生，便隻能以性命相抗衡。
曆代寒江守關者隻需要做一件事，丹心化碧，朱血為墨，書刻關牆，抵禦寒流。
而兩千年來，寒江關也隻成就三麵血墨守關書。
史君道：“活得久了，自然也就怕死，總要體諒體諒老人家。那一日我臨寒江，守關者見我，自願獻寶。赤子丹心，如何拒絕？”
“嗬。”
史君對他的油鹽不進搖搖頭：“倒是你，若小老兒眼力沒有退步，這件月環是以新生海月心骨煉製的？是又有哪片海域的海月被你給宰了吧。分明是救世命格，行事卻如此過激，不好，不好。”
此地兩件仙器，不說威能如何，隻看它們本身，皆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而成。
一者取自寒江關的血墨守關書。
一者是取自海族三大護族妖獸之一海月。
倘若為外人知，便是北州與海族不死不休地追殺。
“救世？過激？”朝靈淵語帶嘲弄，“聽史君之意，是特意來導我入正途，要教我如何救世了？”
“若我說是呢？”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朝靈淵漠然道，“虯龍千墨衣確實克製我，但這裏不是寒江關，你也不是守關者。”
虯龍，囚龍。
可見史君的確用心良苦，早有準備。
朝靈淵非北州不變的寒流，也非坐以待斃的杞人。他早知今日之事，自然是，早有所備。
“海月骨環應該是你手裏最強的法寶了吧？”史君卻是微微一笑。
“如何？”
“君非池中物，當爭世上名。世人隻知雙星那一年的秋分日以前，始終緣慳一麵。卻無人知曉，照北極的恩師少微道人，曾在燭南溟猶處微時贈過此語。可惜，可惜。”史君歎惋，“可惜燭龍已沒，雙星已隕。而承載著過去的你，至今不過陽神第一境。”
陽神第一境！這足以驚世駭俗的修為境界，在此時此地，竟是如此輕描淡寫地被道出。
“還不夠嗎？”朝靈淵反問。
此前驚鴻一現的竹簡再次浮現，史道威壓下，草木盡頹靡，唯有半步生靈化人的扶犀骨樹狀似無事。
史君道：“千墨衣是天下至強防禦法寶，而此書名為山河，可引動天下山河之力，乃是攻堅至寶。單憑一件未過天劫考驗的海月骨環，你不是我的對手。小老兒我一身朽骨，不喜打打殺殺。你不如聽我勸告，就此遠遁山海，不涉紅塵，專心七境。他年殺星歸位，方是你再出之機。”
史君語氣難得認真而懇切，但朝靈淵隻垂下眼簾，嘲諷道：“照羽說得沒錯，你確實廢話很多。”
“莫非史君自稱史君，在人族史書浮沉多年，隻學會看紙麵實力決定勝負？倘若如此，你不如現在就讓妖魔靈鬼四族對人族俯首稱臣，讓天道放棄那些愚昧不堪的想法，我也願意結廬桃源，解劍歸塵，靜心聽你的廢話。”
輕談天道，七重天上劫雲翻湧，人間卻隻有寥寥幾人能察覺。
“知你不敬天地，卻不知你如此冥頑不靈！”史君皺起眉頭，發脾氣也似頑童：“你這小兒，非要受個傷流個血才肯聽人好好說話？你竟還提照羽，若非你強行留他，今日他早已歸位，你也可完成你的宿命。”
而宿命兩字一出，朝靈淵徹底失去耐心。
月曜跳動，七政四餘十一道銀線勾勒出玄之又玄的圖案，自飄流瀚海這道神通術中，強行奪取月華元氣。
月曜刹那間光華大作。
一如奇水大澤上，天地元氣主導權瞬間易手。
六境可窺天。
六境也可蒙蔽天道。
明月生滄海，波瀾動八荒。
昔年南州妖鬼盡避的滄瀾劍域，再現人間。
來自深海的妖獸之魂自海月骨上發出震撼人心的怒吼，無邊月華中，幽幽海月骨乘雲化氣，一化三千，直向史君而去！
道術·雲氣千縷。
日前奇水大澤上尚不能動用的術法，在越清輝那一粒納虛心源丹之後，便如長待之夜曇，在此刻的天瀾城一角中盛放。
朝靈淵唇色慘白，額上沁汗。
飛速消耗的神識所換來的便是強大的攻伐之力。
當年的鶴雲仙樓有萬法皆通的名號，朝靈淵自然掌握著天下間最精純的道術。月華元氣共振，雲水元氣唿應，風元流轉。
雲氣千縷搭配上海月心骨，天瀾一隅，瀚海起碧潮，潮生三千明月。
三千月輪冷如劍。
史君拂袖，千墨衣上有有三千墨龍唿嘯而出。
龍首銜明月，血光染塵煙。
而月劍冷寒霜，皎皎明丹心。
墨龍如血，飛散四濺，又掠奪滿園花木靈性生機，再成三千血龍。血墨所過之處，萬物靈性皆湮。北州寒流中亦生滅世之靈，唯墨血可誅。此世外護生之血，如今於人間再現，卻成兇厲滅靈之物。
朝靈淵神色不動，手中月華如練，靈訣接連拍出，又是三柄罕見的逸品七階靈劍。
月練纏於劍上，馭勢之間，形成道脈最常見的三才劍陣。
尋常意味著傳承悠久，出現在這處六境戰局，出現在朝靈淵手中，則意味著沒有破綻。
“天劍，羲和光。”洞玄真火悄然浮現，有一點金色光芒自青藍色火焰中飛出，落在月練所纏的赤色劍上。
“地劍，海月骨。”三千月輪劍迴歸。
“人劍，燭龍……”朝靈淵微不可察的一頓，月練落下。
人劍纖薄如紙，卻未如先前設想，而是劍鋒一抬，刺穿他發間的風露幽妍。
“人劍，草木心。”朝靈淵臨時變招，劍陣卻未露破綻，而是徹底成型。
三才劍陣，恰好架住山河書吐出的那一座由絲帛竹簡堆壘而成的史道書山。
激蕩的戰鬥在外界足以移山平海，此時卻被局限在滄瀾劍域之中。然在看不見的地方，十二花神像不斷運轉，堆積如小山的無瑕靈珠正以恐怖的速度消耗，引起守衛的驚慌。
是何方神聖在天瀾城內大打出手？
正與人對弈的天瀾城主倏然心悸，城主令上華光熠熠，投射扶犀骨樹所在花圃內的畫麵。
但隨即畫麵就在那臉色蒼白的年輕人滿含殺氣的一眼中破滅。
城主令鐺然一聲跌落，天瀾城主麵上陰晴不定。
十二花神像為護天瀾地脈，運轉速度幾乎達到極致。
天瀾城主麵露怒氣，直接強行切斷天瀾城範圍元氣對劍域的供應。
“太妄為！”
“這不是劍宗的天瀾，也不是仙宗的天瀾，更不是枕書閣的天瀾。”
“這是我的天瀾！”
棋局對麵，淩滄州依舊自顧自地飲茶。
“你為何不說話？綺夜合呢？作為守城者，天瀾中有人恣意妄為，他為何不在？！你為何不出手？你不是半步六境嗎？你為何不去阻止他們？！”
天瀾城主將矛頭對準淩滄州。
淩滄州放下茶杯，靜靜地看著他。
在淩滄州的注視中，天瀾城主神色自震怒忽轉平靜，變化之快，令人瞠目結舌。然他麵前之人卻是神色不動，顯是習以為常。
天瀾城主整理完衣袍後又施施然坐下：“你這人，倒是從來不擔心我會對你們生出怨懟。”
“精明如你，不會輕易動怒。”淩滄州道。
“其實我確實很生氣，你可知道在六境的對局下維持天瀾地脈不動，需要消耗多少無瑕靈珠？”
淩滄州淡淡道：“平輿道那條礦脈，我可以做主直接贈予天瀾。”
天瀾城主笑起來：“忽然這麽大方，不必經過柳霜嵐的同意？”
“你特意請我品茗對弈，為他們兩人放開十二花神像的控製，又親自演這出戲，不正是為此？”淩滄州一邊說，一邊以琨瑤峰主的名義寫下贈予書。
“我還以為至少要等到照羽出手。”天瀾城主接過信，信手飛出閣樓外，“畢竟是無瑕靈脈，除了平輿道新找到的，劍宗也隻有三條吧。”
淩滄州看了他一眼：“你該稱唿他為劍主。”
“這麽認真？”
“不要試探他，更不可冒犯。”淩滄州道，“這是作為朋友的提醒，也是來自劍宗的警告。”
“也可，價值一條無瑕靈脈的人確實有這個份量。那方才之人呢？”
淩滄州沉默了一會兒，常年不動如山的麵上難得露出複雜難明的情緒。
“那一位與劍主，乃是劍侶。”
“什麽？！”
“所以你不該為了省下那些無瑕靈珠，而選擇將劍域推入虛空。”
“照……羈羽劍主可會因此動怒？他不是這麽不講理的人吧？他若是要對我出手，你怎麽做？”天瀾城主擰緊了眉，流露出似真似假的煩惱。
“至多兩不相幫。你知道，琨瑤不能違背劍主號令。”淩滄州看了看天瀾城主似乎確實很糟糕的臉色，“好消息是以劍主的性格，應當不會讓我等出手。”
“真是好安慰。既然有好消息，那壞消息是什麽？”
“壞消息是，若當年小師叔沒有故意恐嚇小孩，那麽，羈羽劍主確實不是講道理的人。”
彼方戰局，滄瀾劍域。
三才劍陣破，羲和光滅，海月骨裂，風露幽妍也枯萎落地。
潮汐漸漸退去。
滄瀾劍域與修真界的聯係被切斷，偌大劍域漂浮於虛空，遠離天道視線。而失去十二花神像的緩衝，六境力量在虛空中引動無數空間亂流，與修真界越發地遙遠。
史君同樣狼狽。
山河書已經不再懸浮，而是被他抓在手中。方才若非他及時以千墨衣擋下爆發的劍陣，山河書上必定會再損一頁。但即便如此，千墨衣上虯龍已經毀去一千有餘！
且山河書依憑山河而立，在虛空中，威能大打折扣。
朝靈淵麵上病態的殷紅取代了之前的蒼白。
神識過度損耗讓他頭痛欲裂，但他仍舊穩穩站在海麵，神色異常平靜，語氣相當傲慢：“都說了，你沒那個本事。”
史君神色複雜地看著他：“你確實很強，倘若我還年輕，我會希望與你有公平一戰的機會。”
滄瀾劍域恰好克製飄流瀚海，但虯龍千墨衣，確實是對付朝靈淵的利器。
可惜隻守不攻，唯一的殺傷力在於克製靈族，並不適用於現在的朝靈淵。所以方才三才劍陣沒能傷到他的本源，他同樣沒有給朝靈淵造成致命的威脅。
朝靈淵道：“公平？我不在乎公平，我隻知道打不服我，你就沒機會對我說教。”
“史君閣下，可還敢用山河書與我對戰？”
“或者說，”朝靈淵忽然笑了一聲，這是他迄今為止第一次在史君麵前流露冷漠鄙薄以外的情緒，“你確定我已經沒有再戰之力了嗎？滄瀾劍域可還沒有碎。”
滄瀾劍域也非朝靈淵最強的劍域。
在史君的沉默中，他慢條斯理地撿起那支枯萎的風露幽妍，又揮揮手召迴損壞四散的靈劍，將其一道收起。
他做這些事來，不帶半分煙火氣。渾然不是在照羽麵前，會幫忙看顧小孩，聞花解語的體貼人。
“第六道迷陣已破，他很快就會追上來。那些不適合他聽到的話，你最好一次性說清楚。”
史君歎了一口氣，抬頭看看四周無垠虛空，又看向朝靈淵：“昔日劫灰令主殺盡天下妖魔，一劍平西州，世人皆以為他是靈寂時代的救星，卻無人知曉，你才是真正的天命救世者。”
“因緣際會，雙星錯位，命途易轍，讓你前半生坎坷多歧路；直到缺月崖悟劍證道，你才開始你的天命之路。”
“所以我至今不懂，當年在殘碑論劍峰，你為何沒有殺死造成你一生苦難的宿命之敵。你本有機會登臨七境成為靈寂時代第一人，看見人間絕頂處的風景。作為修行者，你為何放棄？”
“鶴雲仙樓求長生，我卻隻求快意。這便是理由。”朝靈淵的神情漠然而譏誚。
“何況你說一生苦難，我倒也想知道，究竟是誰造成了沈鱗之死？”
史君道：“若非你拒絕少微道人，沈鱗便僅僅是沈鱗，而非鶴雲仙樓造就的燭南溟，玄清劍派也會是你最強的支持。若非你在殘碑論劍峰的選擇，沉鱗劍今日依舊是天下第一劍，你會有救世功德，他日打破天地界限，霞舉飛升亦非不可能。”
卻聽冷冷一笑。
“若非？哪來那麽多若非。沈鱗死，沉鱗碎，修真界也沒有經曆所謂滅世災劫。這證明若非天道插手，修真界便不需要救世者。連天道都失算，你又如何來斷言朝靈淵的宿命？”
史君道：“宿命天定，豈能擺脫？我不知你們是如何死而複生，但你注定是天命救世者，而他注定是滅世殺星。殺星滅濁世，救世者力挽狂瀾，成就真正天命之局，修真界才能迎來沉屙盡洗的新生。”
“天命救世者，為何冥頑不靈？你們真的要重複修真時代的悲劇嗎？你可知昔年仙道十宗何其強大，便是仙界來人亦不敢放肆。如今的修真界修為最高者不過陽神，堪堪與修真時代的洞虛齊平。洞虛在仙道十宗，甚至隻是尋常長老之流。如今的修真界再次麵臨滅世災劫，你作為天命救世者不履行使命，是要看著修真界毀滅嗎？”
史君麵上厲色更添。
朝靈淵分毫不讓：“沒有天命救世者又如何？滅世滅世，說了那麽多年的滅世。寒江關至今未破，橫連固若金湯，雙穀山線從未告急。距離修真時代已經兩千年。哪怕是靈氣斷絕的荒蕪七年，修真道統都沒有徹底斷絕，甚至在靈寂時代到來後又出現新的修行體係！”
“昔年仙盟因何建立？七階修行體係因何出現？五洲四海格局為何是如今模樣？東州因何可以偏安至今？照北極是天生殺星，卻甘願為修真界而死；而你自人族史書化靈，最了解人族曆史，卻信那要滅世的天道。你有何資格評價照北極的選擇？”
“修真界是天下人的修真界，朝某自認是庸人一個，貪生怕死，做不了你口中的天命救世者。他們要求生，便自求生路去。”
“你可知有多少人想要做天命救世者，天命隻選中你，你卻浪費天賦，在此不知所謂。”史君怒道。
“那天命救世者讓你去死，你願意死嗎？”朝靈淵反問。
“若你願意此生不再與殺星相見，我這朽木性命，你拿去又何妨？”
然而話才出口，史君便知失言。
果然見到朝靈淵若有所思狀。
“若不相見，我又如何殺他救世？錯漏百出的話，甘願為天道而死的決心，隻能印證我與他的相遇，確實是天道不樂見……我明白了。”
“看來五百年前那一劍，確實讓天道害怕。”
五百年前，一劍破天，劍痕長留七重天至今，為天下修士指引六境之路。隨著人間六境數量增加，七重天上封印靈氣的禁製也在逐漸消失。
修真界的靈氣濃度一直在緩慢增長。
此時此刻，看著朝靈淵不動如山的身影，史君終於恍然。
“你孤身赴會，言語相激，目的在此。”
“不，不是你孤身赴會，是你可以引我來此？”史君迴憶此前種種，想到北州那封書信，“從我離開枕書閣進入北州開始，都是你的算計？你的人竟然滲透了枕書閣？！”
“你分明才醒了三年！”
哪怕早在預料，依舊令人作嘔。
朝靈淵穿過販花長街，路過天祚巷，走過瀾水橋，然後停在靈寂時代罕見的八十枝扶犀骨樹前。
他以十二花神像為引，布置三十六道迷陣，足夠暫時攔住照羽。
天瀾城外有法華般若陣，內有十二花神像，在陣法禁製上可以說已經做到人力的極致。但無論是天瀾城曆代城主，亦或者燃葉七亭曆代陣修，從未有過真正的六境，便無法真正體會到六境的力量。
五境蛻凡，六境窺天。
六境要殺人，哪怕天時地利人和皆不不占優勢，也是輕而易舉。
他可以借十二花神像為照羽設下障礙，而有心人也可以滲透十二花神像，設下圍殺之招。
史道神通，飄流瀚海。
越是遠離照羽，神通的力量越見明顯。
至此，朝靈淵已經寸步難移。
但他並未流露出擔憂神情，依然有閑暇抬頭賞花。
未開花時，扶犀骨樹上覆滿薄霜，在滿園春色裏格格不入。唯獨一側紫荊娉婷妙立，狀似心形的葉片與嶙峋枝椏相貼。
紫荊嬌嫩花葉中掩蓋著一枝扶犀骨花苞。
花苞也被夜霜覆住，軟白裏透著一點雪青，隻待月上中天，便可成就扶犀骨樹八百年道行。彼時扶犀骨樹生靈化人，紫荊可得其因緣，盡早成為靈族，與之長相守。
可惜，今夜雲遮月掩，花難開，情難圓。
紫荊感應到莫大的危機，倉皇地抽枝發葉，試圖包裹整棵扶犀骨樹，卻是來不及。
一道浩瀚雄力自身後襲來，朝靈淵拂袖將扶犀骨樹周遭花木皆數推開，紫荊與扶犀骨遙分兩處；一輪銀白骨環憑空而立，環內宛如鏡麵，將勁風擋下。
“他不在此地，你何必再藏形匿跡，有失身份。”兜帽翻下，朝靈淵蒼白麵容在夜色中越發慘淡，連聲音都仿佛帶上了冷意。
“都說老而不死是為賊，朽骨一把，哪來的身份氣度。”蒼老的聲音響起，一身破衣爛衫的老者出現在花圃外。
朝靈淵對來者的身份絲毫沒有意外：“此言有理。”
老者對這譏諷也不惱，笑嗬嗬地捋著胡須道：“說起來，仙宗多寶器這句話是你摘掉；但如今你倒是走起當年仙宗的老路，開始用起外物嘍。果真是世事無常。”
仙宗多寶器這句話，本是對鶴雲仙樓的諷刺。
在傳承之地落星沉修複以前，鶴雲仙樓劍道不全鑄術有缺；若非玄清劍派求逍遙大道，無意爭先，鶴雲仙樓恐怕很難在與玄清劍派對抗的同時，維持在南州的絕對統治地位。
而仙宗行事作風霸道，既然傳承不足，便尋外物彌補。故，南州法寶秘藏十之八九歸於仙宗。
直到七百年前，傳承迴歸，仙宗自正道統，廣釋法寶，從此專心劍道無意外物。南州其餘勢力才終於有喘息餘地，逐漸崛起。
劍修依賴外物，自然是落了下乘。
“讚謬，人貴有自知之明，我亦如是。”朝靈淵道。
“況且千墨衣又豈是凡物？奪血墨守關書，成就虯龍千墨衣，史君手段，朝某自愧不如。”
白日裏的破衣爛衫，到了月下，便可見七千二百一十四字血色墨文如龍浮現，不斷遊走，構成天下最難破的防禦禁製。而這七千二百一十四字所書，正是北州極北之地，萬裏寒江關的鎮守曆史。
萬裏寒江關，血墨書丹心。
寒江關所抵禦者，並非外族，而是兩千年前天地浩劫所遺留的滅世寒流。天地之力何其浩瀚？傾覆整個修真界也隻用了七年。人力微渺，妄圖自天意下求生，便隻能以性命相抗衡。
曆代寒江守關者隻需要做一件事，丹心化碧，朱血為墨，書刻關牆，抵禦寒流。
而兩千年來，寒江關也隻成就三麵血墨守關書。
史君道：“活得久了，自然也就怕死，總要體諒體諒老人家。那一日我臨寒江，守關者見我，自願獻寶。赤子丹心，如何拒絕？”
“嗬。”
史君對他的油鹽不進搖搖頭：“倒是你，若小老兒眼力沒有退步，這件月環是以新生海月心骨煉製的？是又有哪片海域的海月被你給宰了吧。分明是救世命格，行事卻如此過激，不好，不好。”
此地兩件仙器，不說威能如何，隻看它們本身，皆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而成。
一者取自寒江關的血墨守關書。
一者是取自海族三大護族妖獸之一海月。
倘若為外人知，便是北州與海族不死不休地追殺。
“救世？過激？”朝靈淵語帶嘲弄，“聽史君之意，是特意來導我入正途，要教我如何救世了？”
“若我說是呢？”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朝靈淵漠然道，“虯龍千墨衣確實克製我，但這裏不是寒江關，你也不是守關者。”
虯龍，囚龍。
可見史君的確用心良苦，早有準備。
朝靈淵非北州不變的寒流，也非坐以待斃的杞人。他早知今日之事，自然是，早有所備。
“海月骨環應該是你手裏最強的法寶了吧？”史君卻是微微一笑。
“如何？”
“君非池中物，當爭世上名。世人隻知雙星那一年的秋分日以前，始終緣慳一麵。卻無人知曉，照北極的恩師少微道人，曾在燭南溟猶處微時贈過此語。可惜，可惜。”史君歎惋，“可惜燭龍已沒，雙星已隕。而承載著過去的你，至今不過陽神第一境。”
陽神第一境！這足以驚世駭俗的修為境界，在此時此地，竟是如此輕描淡寫地被道出。
“還不夠嗎？”朝靈淵反問。
此前驚鴻一現的竹簡再次浮現，史道威壓下，草木盡頹靡，唯有半步生靈化人的扶犀骨樹狀似無事。
史君道：“千墨衣是天下至強防禦法寶，而此書名為山河，可引動天下山河之力，乃是攻堅至寶。單憑一件未過天劫考驗的海月骨環，你不是我的對手。小老兒我一身朽骨，不喜打打殺殺。你不如聽我勸告，就此遠遁山海，不涉紅塵，專心七境。他年殺星歸位，方是你再出之機。”
史君語氣難得認真而懇切，但朝靈淵隻垂下眼簾，嘲諷道：“照羽說得沒錯，你確實廢話很多。”
“莫非史君自稱史君，在人族史書浮沉多年，隻學會看紙麵實力決定勝負？倘若如此，你不如現在就讓妖魔靈鬼四族對人族俯首稱臣，讓天道放棄那些愚昧不堪的想法，我也願意結廬桃源，解劍歸塵，靜心聽你的廢話。”
輕談天道，七重天上劫雲翻湧，人間卻隻有寥寥幾人能察覺。
“知你不敬天地，卻不知你如此冥頑不靈！”史君皺起眉頭，發脾氣也似頑童：“你這小兒，非要受個傷流個血才肯聽人好好說話？你竟還提照羽，若非你強行留他，今日他早已歸位，你也可完成你的宿命。”
而宿命兩字一出，朝靈淵徹底失去耐心。
月曜跳動，七政四餘十一道銀線勾勒出玄之又玄的圖案，自飄流瀚海這道神通術中，強行奪取月華元氣。
月曜刹那間光華大作。
一如奇水大澤上，天地元氣主導權瞬間易手。
六境可窺天。
六境也可蒙蔽天道。
明月生滄海，波瀾動八荒。
昔年南州妖鬼盡避的滄瀾劍域，再現人間。
來自深海的妖獸之魂自海月骨上發出震撼人心的怒吼，無邊月華中，幽幽海月骨乘雲化氣，一化三千，直向史君而去！
道術·雲氣千縷。
日前奇水大澤上尚不能動用的術法，在越清輝那一粒納虛心源丹之後，便如長待之夜曇，在此刻的天瀾城一角中盛放。
朝靈淵唇色慘白，額上沁汗。
飛速消耗的神識所換來的便是強大的攻伐之力。
當年的鶴雲仙樓有萬法皆通的名號，朝靈淵自然掌握著天下間最精純的道術。月華元氣共振，雲水元氣唿應，風元流轉。
雲氣千縷搭配上海月心骨，天瀾一隅，瀚海起碧潮，潮生三千明月。
三千月輪冷如劍。
史君拂袖，千墨衣上有有三千墨龍唿嘯而出。
龍首銜明月，血光染塵煙。
而月劍冷寒霜，皎皎明丹心。
墨龍如血，飛散四濺，又掠奪滿園花木靈性生機，再成三千血龍。血墨所過之處，萬物靈性皆湮。北州寒流中亦生滅世之靈，唯墨血可誅。此世外護生之血，如今於人間再現，卻成兇厲滅靈之物。
朝靈淵神色不動，手中月華如練，靈訣接連拍出，又是三柄罕見的逸品七階靈劍。
月練纏於劍上，馭勢之間，形成道脈最常見的三才劍陣。
尋常意味著傳承悠久，出現在這處六境戰局，出現在朝靈淵手中，則意味著沒有破綻。
“天劍，羲和光。”洞玄真火悄然浮現，有一點金色光芒自青藍色火焰中飛出，落在月練所纏的赤色劍上。
“地劍，海月骨。”三千月輪劍迴歸。
“人劍，燭龍……”朝靈淵微不可察的一頓，月練落下。
人劍纖薄如紙，卻未如先前設想，而是劍鋒一抬，刺穿他發間的風露幽妍。
“人劍，草木心。”朝靈淵臨時變招，劍陣卻未露破綻，而是徹底成型。
三才劍陣，恰好架住山河書吐出的那一座由絲帛竹簡堆壘而成的史道書山。
激蕩的戰鬥在外界足以移山平海，此時卻被局限在滄瀾劍域之中。然在看不見的地方，十二花神像不斷運轉，堆積如小山的無瑕靈珠正以恐怖的速度消耗，引起守衛的驚慌。
是何方神聖在天瀾城內大打出手？
正與人對弈的天瀾城主倏然心悸，城主令上華光熠熠，投射扶犀骨樹所在花圃內的畫麵。
但隨即畫麵就在那臉色蒼白的年輕人滿含殺氣的一眼中破滅。
城主令鐺然一聲跌落，天瀾城主麵上陰晴不定。
十二花神像為護天瀾地脈，運轉速度幾乎達到極致。
天瀾城主麵露怒氣，直接強行切斷天瀾城範圍元氣對劍域的供應。
“太妄為！”
“這不是劍宗的天瀾，也不是仙宗的天瀾，更不是枕書閣的天瀾。”
“這是我的天瀾！”
棋局對麵，淩滄州依舊自顧自地飲茶。
“你為何不說話？綺夜合呢？作為守城者，天瀾中有人恣意妄為，他為何不在？！你為何不出手？你不是半步六境嗎？你為何不去阻止他們？！”
天瀾城主將矛頭對準淩滄州。
淩滄州放下茶杯，靜靜地看著他。
在淩滄州的注視中，天瀾城主神色自震怒忽轉平靜，變化之快，令人瞠目結舌。然他麵前之人卻是神色不動，顯是習以為常。
天瀾城主整理完衣袍後又施施然坐下：“你這人，倒是從來不擔心我會對你們生出怨懟。”
“精明如你，不會輕易動怒。”淩滄州道。
“其實我確實很生氣，你可知道在六境的對局下維持天瀾地脈不動，需要消耗多少無瑕靈珠？”
淩滄州淡淡道：“平輿道那條礦脈，我可以做主直接贈予天瀾。”
天瀾城主笑起來：“忽然這麽大方，不必經過柳霜嵐的同意？”
“你特意請我品茗對弈，為他們兩人放開十二花神像的控製，又親自演這出戲，不正是為此？”淩滄州一邊說，一邊以琨瑤峰主的名義寫下贈予書。
“我還以為至少要等到照羽出手。”天瀾城主接過信，信手飛出閣樓外，“畢竟是無瑕靈脈，除了平輿道新找到的，劍宗也隻有三條吧。”
淩滄州看了他一眼：“你該稱唿他為劍主。”
“這麽認真？”
“不要試探他，更不可冒犯。”淩滄州道，“這是作為朋友的提醒，也是來自劍宗的警告。”
“也可，價值一條無瑕靈脈的人確實有這個份量。那方才之人呢？”
淩滄州沉默了一會兒，常年不動如山的麵上難得露出複雜難明的情緒。
“那一位與劍主，乃是劍侶。”
“什麽？！”
“所以你不該為了省下那些無瑕靈珠，而選擇將劍域推入虛空。”
“照……羈羽劍主可會因此動怒？他不是這麽不講理的人吧？他若是要對我出手，你怎麽做？”天瀾城主擰緊了眉，流露出似真似假的煩惱。
“至多兩不相幫。你知道，琨瑤不能違背劍主號令。”淩滄州看了看天瀾城主似乎確實很糟糕的臉色，“好消息是以劍主的性格，應當不會讓我等出手。”
“真是好安慰。既然有好消息，那壞消息是什麽？”
“壞消息是，若當年小師叔沒有故意恐嚇小孩，那麽，羈羽劍主確實不是講道理的人。”
彼方戰局，滄瀾劍域。
三才劍陣破，羲和光滅，海月骨裂，風露幽妍也枯萎落地。
潮汐漸漸退去。
滄瀾劍域與修真界的聯係被切斷，偌大劍域漂浮於虛空，遠離天道視線。而失去十二花神像的緩衝，六境力量在虛空中引動無數空間亂流，與修真界越發地遙遠。
史君同樣狼狽。
山河書已經不再懸浮，而是被他抓在手中。方才若非他及時以千墨衣擋下爆發的劍陣，山河書上必定會再損一頁。但即便如此，千墨衣上虯龍已經毀去一千有餘！
且山河書依憑山河而立，在虛空中，威能大打折扣。
朝靈淵麵上病態的殷紅取代了之前的蒼白。
神識過度損耗讓他頭痛欲裂，但他仍舊穩穩站在海麵，神色異常平靜，語氣相當傲慢：“都說了，你沒那個本事。”
史君神色複雜地看著他：“你確實很強，倘若我還年輕，我會希望與你有公平一戰的機會。”
滄瀾劍域恰好克製飄流瀚海，但虯龍千墨衣，確實是對付朝靈淵的利器。
可惜隻守不攻，唯一的殺傷力在於克製靈族，並不適用於現在的朝靈淵。所以方才三才劍陣沒能傷到他的本源，他同樣沒有給朝靈淵造成致命的威脅。
朝靈淵道：“公平？我不在乎公平，我隻知道打不服我，你就沒機會對我說教。”
“史君閣下，可還敢用山河書與我對戰？”
“或者說，”朝靈淵忽然笑了一聲，這是他迄今為止第一次在史君麵前流露冷漠鄙薄以外的情緒，“你確定我已經沒有再戰之力了嗎？滄瀾劍域可還沒有碎。”
滄瀾劍域也非朝靈淵最強的劍域。
在史君的沉默中，他慢條斯理地撿起那支枯萎的風露幽妍，又揮揮手召迴損壞四散的靈劍，將其一道收起。
他做這些事來，不帶半分煙火氣。渾然不是在照羽麵前，會幫忙看顧小孩，聞花解語的體貼人。
“第六道迷陣已破，他很快就會追上來。那些不適合他聽到的話，你最好一次性說清楚。”
史君歎了一口氣，抬頭看看四周無垠虛空，又看向朝靈淵：“昔日劫灰令主殺盡天下妖魔，一劍平西州，世人皆以為他是靈寂時代的救星，卻無人知曉，你才是真正的天命救世者。”
“因緣際會，雙星錯位，命途易轍，讓你前半生坎坷多歧路；直到缺月崖悟劍證道，你才開始你的天命之路。”
“所以我至今不懂，當年在殘碑論劍峰，你為何沒有殺死造成你一生苦難的宿命之敵。你本有機會登臨七境成為靈寂時代第一人，看見人間絕頂處的風景。作為修行者，你為何放棄？”
“鶴雲仙樓求長生，我卻隻求快意。這便是理由。”朝靈淵的神情漠然而譏誚。
“何況你說一生苦難，我倒也想知道，究竟是誰造成了沈鱗之死？”
史君道：“若非你拒絕少微道人，沈鱗便僅僅是沈鱗，而非鶴雲仙樓造就的燭南溟，玄清劍派也會是你最強的支持。若非你在殘碑論劍峰的選擇，沉鱗劍今日依舊是天下第一劍，你會有救世功德，他日打破天地界限，霞舉飛升亦非不可能。”
卻聽冷冷一笑。
“若非？哪來那麽多若非。沈鱗死，沉鱗碎，修真界也沒有經曆所謂滅世災劫。這證明若非天道插手，修真界便不需要救世者。連天道都失算，你又如何來斷言朝靈淵的宿命？”
史君道：“宿命天定，豈能擺脫？我不知你們是如何死而複生，但你注定是天命救世者，而他注定是滅世殺星。殺星滅濁世，救世者力挽狂瀾，成就真正天命之局，修真界才能迎來沉屙盡洗的新生。”
“天命救世者，為何冥頑不靈？你們真的要重複修真時代的悲劇嗎？你可知昔年仙道十宗何其強大，便是仙界來人亦不敢放肆。如今的修真界修為最高者不過陽神，堪堪與修真時代的洞虛齊平。洞虛在仙道十宗，甚至隻是尋常長老之流。如今的修真界再次麵臨滅世災劫，你作為天命救世者不履行使命，是要看著修真界毀滅嗎？”
史君麵上厲色更添。
朝靈淵分毫不讓：“沒有天命救世者又如何？滅世滅世，說了那麽多年的滅世。寒江關至今未破，橫連固若金湯，雙穀山線從未告急。距離修真時代已經兩千年。哪怕是靈氣斷絕的荒蕪七年，修真道統都沒有徹底斷絕，甚至在靈寂時代到來後又出現新的修行體係！”
“昔年仙盟因何建立？七階修行體係因何出現？五洲四海格局為何是如今模樣？東州因何可以偏安至今？照北極是天生殺星，卻甘願為修真界而死；而你自人族史書化靈，最了解人族曆史，卻信那要滅世的天道。你有何資格評價照北極的選擇？”
“修真界是天下人的修真界，朝某自認是庸人一個，貪生怕死，做不了你口中的天命救世者。他們要求生，便自求生路去。”
“你可知有多少人想要做天命救世者，天命隻選中你，你卻浪費天賦，在此不知所謂。”史君怒道。
“那天命救世者讓你去死，你願意死嗎？”朝靈淵反問。
“若你願意此生不再與殺星相見，我這朽木性命，你拿去又何妨？”
然而話才出口，史君便知失言。
果然見到朝靈淵若有所思狀。
“若不相見，我又如何殺他救世？錯漏百出的話，甘願為天道而死的決心，隻能印證我與他的相遇，確實是天道不樂見……我明白了。”
“看來五百年前那一劍，確實讓天道害怕。”
五百年前，一劍破天，劍痕長留七重天至今，為天下修士指引六境之路。隨著人間六境數量增加，七重天上封印靈氣的禁製也在逐漸消失。
修真界的靈氣濃度一直在緩慢增長。
此時此刻，看著朝靈淵不動如山的身影，史君終於恍然。
“你孤身赴會，言語相激，目的在此。”
“不，不是你孤身赴會，是你可以引我來此？”史君迴憶此前種種，想到北州那封書信，“從我離開枕書閣進入北州開始，都是你的算計？你的人竟然滲透了枕書閣？！”
“你分明才醒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