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看上哪個了?在望月樓裏的?”惜花堵著胭脂,非要問個清楚。


    胭脂點頭又搖頭,泛著淚光撇著嘴,活脫脫一個深陷情網的幽怨小女人,“我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又哪裏說得上看上沒看上呢。”


    “你見過他幾迴?”惜花扶額問道。


    胭脂伸出的一根手指令惜花更覺得無力,還眼睜睜看著胭脂字正腔圓地迴答她,“一迴。”


    胭脂知道惜花在想什麽,拽住惜花的胳膊肘,煞有介事地說:“一見鍾情則一往情深啊!他可溫柔可溫柔了,跟我講了好一陣的話,一定對我也是有好感的。”


    對別人的感情世界,惜花當然不便置喙,隻能努力將胳膊抽迴來,胡亂點頭,表示她知道了。


    得了得了,這事兒絕對不能捅到月姑娘那裏去。


    本來還擔心胭脂太聰明,現在該反省她是不是太傻吧。


    “對了!”胭脂突然想起來,“望月樓的常客,你應該都認識吧?哪怕不是常客,你也應該有印象吧?”這是胭脂進皎月閣前惜花曾經交代的規矩,不管是不是常客,都要記著來光顧過的客人,最好下次人家來的時候能叫出名字,說出上次聊過的內容。


    惜花點頭。


    “那你應該也認識他!”胭脂高興得甚至像小孩兒一樣鼓起掌來。


    惜花翻個大白眼,“除非他臉上有塊大疤要不是個瘸子。來的人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的,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哪位?”


    “他長得俊朗極了,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瞧出來!”


    惜花再次扶額,像突然睡醒或者突然發夢了一般,無視胭脂,自言自語地就走了,“我該去枕月館檢查客房了,哎喲真是忙,今天可太忙了!”


    惜花雖然沒理會胭脂,心裏卻在默默迴憶稱得上俊朗的客人。還要是俊朗極了,恐怕……惜花見過的人中,配得上“極了”二字的,隻有十三王爺了。


    十三王爺的眉眼和輪廓,都是讓人形容不出的標致。真要說,惜花想了想,可能鬼斧神工比較貼切。而且畢竟是王爺,自帶一種如若與生俱來的貴氣。胭脂見了他還跟他說過話,從此淪陷,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樣的人,也隻有月姑娘不為所動,迴頭還覺得人家平庸。


    惜花有些拿不準,是否要告訴胭脂對方可能是個王爺。如果胭脂偃旗息鼓還好,萬一反而做起飛上高枝的美夢該如何?


    即使胭脂美貌無雙,才藝俱佳,也離開了青樓,可對方畢竟是個王爺。看不看得上胭脂,能不能順利進門暫且不說,單就其內室或許遠比當時那個大官的妻子兇殘。


    惜花尋思還是得找個機會好好勸勸胭脂。一麵之緣的人連對方什麽情況都不清楚,萬一是個流連花叢的浪蕩子,又有什麽好相思的?


    疑似胭脂心上人的十三王爺正在去往望月樓的路上,今天約他的是六王爺。


    奇了,兄弟倆不在宮裏見麵,非要約在望月樓。


    十三王爺心下琢磨,怕是要談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不可被人瞧見。


    可是他與六王爺素來沒什麽交情,平時見麵就是客氣地叫一聲哥,不是家庭大聚會都不走動的那種。


    今兒個,怎麽想起約他喝茶?


    通往望月樓包間的通道一片漆黑,隻有腳下有一盞一盞小小的燭燈。十三王爺不得不感歎其設計之巧妙,明明感覺每次都走的同一條路,可不是嗎,看起來隻有一條路可走啊,可是每次抵達的都是不同的包間。


    他雖然從未表現過,甚至心中依然對月字號商鋪不以為意,也不得不偷偷讚歎。他不能想象,如果這一切都是月姑娘的主意,她真是當世不可多得的奇女子。也不禁有些後悔,上次為十六的事情做得唐突。


    六王爺早早就在望月樓了。


    如果仔細注意他的茶,不難發現他剛才還有別的客人。


    十三王爺並沒有想那麽多,他被六王爺手中把玩的物件吸引了。


    是一隻冰種雕的玉壺!


    冰種幾多難得,何況是大到能雕玉壺的塊頭。


    六王爺瞧見十三王爺直勾勾的眼神,哈哈笑起來,“我早就聽說十三弟你喜歡玉石,這個是我新得的玩意兒,你瞧瞧,是不是像店家說的那麽好?”


    十三王爺恭恭敬敬地從六王爺手中接過這隻看起來十分精美也十分脆弱的玉壺。玉壺宛若冰雕,拿在手中微微有些涼。


    十三王爺左看右看,由衷感歎,無論從翡翠本身的色澤、質地還是玉壺的雕工來說,都是上等精品。


    “好東西吧?”六王爺時時刻刻注意著十三王爺的表情,沒有錯過十三王爺發自內心流露出來的喜愛和讚歎。


    “毋庸置疑的上品,甚至可以說,是完品。”十三王爺將玉壺輕輕放在桌上,推向六王爺。


    “哎,”六王爺擋住他的手,“我平時也沒什麽東西拿得出手可以送你,這個,就當過年的小禮物,給你補上。”


    十三王爺雀躍又困惑,還是狠著心謝絕:“六哥的心意我領了,但這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六王爺哈哈大笑,“這算什麽,六哥給你你就拿著。不過是個小玩意兒,算不得多貴重。”


    十三王爺將信將疑,他自己是隻辦事拿俸祿的,但也聽說過兄弟們利用權勢地位和人脈在外經營生意。


    他沒想明白的是,六王爺突然約他出來送禮是何意。


    “我雖然喜歡,可是無功不受祿。這玉壺六哥還是拿迴去收藏吧。”


    “十三弟說的什麽話,我們兄弟之間,送個小玩意兒談什麽功什麽祿不是很生分嗎?”六王爺露出幾分似真似假的傷心模樣,大有“我跟你談感情你居然跟我說錢”的委屈。


    十三王爺越發覺得古怪,他們兩人非同母所出,性格迥異,向來就沒什麽情分,又何談生分?根本是生得不能再生了好嗎。


    十三王爺感激的一笑,像是對六王爺的情誼頗為觸動,於是更加堅持,“我們是親兄弟,六哥沒必要搞這些虛的,弟弟心領了。六哥記掛著弟弟,就多請弟弟喝幾杯茶,已是頂好的事了。”


    六王爺這才收迴玉壺,“行吧,那以後請你喝茶切莫推辭,還要叫上小十六。我聽說他是望月樓的常客。”


    提到十六,十三王爺愈發警惕。十六在外晃蕩未曾用過自己的名號,所以欠下賭債後哪怕到枕月館打工如此荒唐,十三王爺替他還了錢此事就過去了。除了望月樓的老板,別人都以為他是個普通的紈絝公子哥兒。


    明顯,六王爺知道他喜歡冰種,知道十六混跡望月樓,定是刻意了解過。


    “望月樓花樣百出,京城難尋,少有人不被吸引。”十三王爺不鹹不淡地迴了一句。


    “是啊,”六王爺把玩著玉壺,“不知其背後正主到底是何方高人。這日進鬥金的生意拔地而起,若是能為我所用就好了。”


    “不過是些嘩眾取寵的手段,怕是對六哥無甚作用。”


    “讓他幫我經營經營……”六王爺話沒說完戛然而止,餘光觀察了一下十三王爺的表情,見其毫無波動,又故作輕鬆地笑道:“想必你也知道,我們兄弟中,不少人在外還是有營生的。要是有這樣一個高人為我打理,輕輕鬆鬆就將其他兄弟比下去咯。”


    “說得也是。”十三王爺說完四個字就自斟茶飲,似乎一點好奇的念頭都沒有。


    六王爺等著他追問是何生意,無奈半晌也沒動靜。


    “十三弟有無此打算?皇父為了限製我們幾兄弟的花銷,嚴格控製月錢。做一個王爺,每個月守著那點兒銀子真是上不了台麵。就連陸眉遠的兒子都比我們幾個闊綽。”


    陸眉遠的兒子就是陸仟,陸仟就是十六的死黨,六王爺仿佛不經意間提到的人和事,都讓十三王爺繃緊了神經。


    好在後來六王爺就開始了不負責任的瞎扯。十三王爺心思全無,卻還是裝作很有興趣的和對方聊天,隻覺得這壺茶喝得比工作還累。


    十三王爺疲憊地走出望月樓,心情些微抑鬱。


    他沒有即刻迴府,而是驅馬進宮,去探望了自己心眼比天還大的弟弟,進行了一番嚴肅認真苦口婆心的思想教育,抑鬱的情緒才稍稍好轉。


    “我倒是沒想到,六王爺會想去拉攏十三王爺。”午夜的望月樓客人一個個離場,是白日見不到的安靜空曠。月紗帶著趙朗,從無人知曉的神秘包間走出來。


    “我們送了那麽多十三王爺的信息給他。六王爺不加以利用也對不起我們。”所有人都在混戰的時候,十三王爺不能飄然於外。


    “六王爺知道的東西都無關痛癢。比起拿捏十三王爺,更大的作用是提醒。十三王爺要是聰明,與六王爺喝茶的時候就該明白沒有硝煙的戰爭已經靜悄悄地發動了。他若再不動動腦子,遲早被算計進去。”六王爺果真膽子大,心也野,就是腦子不太夠用,還好提前送了一個軍師給他。


    “可惜軍師不是我們的人。”趙朗忍不住歎息,若是軍師聽令與他們,豈不是能將六王爺徹底掌控在手中。


    “不知真相的演員才能演出真情實感。”月紗站在望月樓門口,看著天上的月亮,“他隻要說出設定好的台詞就可以了,不用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手中的棋子。”


    “萬一他們說了多餘的台詞怎麽辦?”


    “人性始終會推著他們往我想要的方向去。不必擔心。”月紗胸有成竹雲淡風輕的樣子讓趙朗覺得他們討論的不是天下不是皇室,隻是一碗陽春麵放了幾粒蔥。


    是了,有麵有湯放入調料,不管幾粒蔥,都已經是陽春麵。


    其之精華,全在於湯。


    他們便是在熬湯。


    “對了,聽灰鷹說,趙府的閨女要出嫁了。嫁給工部尚書的兒子。好像叫秀言。”趙朗突然想起白天張鷹向他講的八卦。


    “沒想到你還暗中盯著趙府。”月紗沒被八卦打動,倒是察覺了別的東西。聲音裏也聽不出情緒,還是和剛才討論蔥花兒一樣平靜。


    趙朗一時接不上話。


    “無妨。替我送五十兩黃金給秀言做嫁妝。陸仟是個不省心的主,別的我們也幫不上忙。戶部侍郎的女兒嫁工部尚書的兒子,算來還是高攀了,嫁妝可不能讓人小瞧。”多了令人生疑,少了顯得寒磣。五十兩黃金以敖城來的月紗給,倒也不會太打眼,反正誰也說不清敖城的親戚到底在做什麽行當。


    至於趙朗私底下的作為,月紗並沒有追究。趙朗若是沒有點故事,又怎麽會讓她輕易撿來。當初她也放過話,助他達成所願。


    “無妨”二字令趙朗如獲大赦,猛地鬆了一口氣,末了心裏卻又有點沒由來的犯酸。


    “你的事,等六王爺挖了金礦,我們再坐下來好好談。”


    “謝謝姑娘!”趙朗眼睛發光,這才真正讓他鬆了口氣,還覺得喝了蜜!


    秀言出嫁的時候,月紗站在枕月館樓頂觀禮。


    頂好頂好蕙質蘭心的姑娘,就要栽在陸仟這坨牛糞上了。月紗不由得歎氣。


    這些個瞎了眼的拉郎配,真是耽誤人生。


    “姑娘擔心秀言?”趙朗跟著也爬了上來。“您從未過問過她的事,還以為你對趙府的人不關心。”


    月紗拂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也無所謂什麽感情。就像是遇到一件精致的藝術品,縱然與我無關,但我知道它的精妙,自然希望把它交到懂得珍惜的人手裏。”


    趙朗不甚理解這種想法,沒有貿然接話。


    “那……陸仟這顆棋……”在姑娘眼裏,容易犯錯的陸仟本來是隨時可以牽製工部尚書的一顆棋子。如今娶了姑娘眼裏精致的藝術品,原先的安排是否會有變化?


    “就算我們放棄這顆棋子,也不見得他自己不生事端。”月紗帶著莫名幸災樂禍的笑意,仿佛已經看見未來陸仟給陸家招來不幸的場景。“我們從未指示他們做任何事,隻是放在了恰當的位置罷了。該發生的,始終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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