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紗穿著一身月牙白的衣裙,頭發簡單的挽起來,帶著麵紗。


    遠看時,隻會覺得她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女。


    十三王爺頗有耐心地等侯了近一個時辰。茶壺底下的火都熄滅了,月紗才姍姍而來。


    “十三王爺。”她簡單地見禮,也不等王爺開口,徑直坐下。她用最直接的態度表現出她對權勢毫不畏懼。


    “姑娘如何稱唿?”王爺見她,並未顯得驚喜,對她有些藐視皇家的行為也不惱,語氣淡淡的像是和萍水相逢的拚桌客閑聊。


    “大家都喚我月姑娘。”月紗剛坐下,就有人上來換茶。


    換的是望月樓特色的花茶。沸水一倒進茶壺,整個包間裏都是甜甜的香味。


    十三王爺從未點過花茶,他喜歡龍井茶和普洱茶。私以為花茶是給女人喝的,並非真茶,根本沒有嚐試的興趣。


    月紗豈會不知十三王爺的口味,但是她又怎麽會輕易順著十三王爺的心思去呢?


    對方不肯透露真實姓名,十三王爺習慣性地用拇指來迴地摩挲著食指和中指,心裏大概在做什麽計較。


    “月姑娘,”十三王爺決定從善如流,喚她月姑娘,“姑娘做生意的手腕非常人能及,連十六皇子都願意到姑娘店裏做一名打雜的。皇上和本王都沒這個本事。”


    月姑娘雙眼彎了彎,作出笑的表情,“王爺說笑了,十六皇子是因為欠下賭債無力償還。惜花碰巧遇到了,見他心眼不壞,就是心思太過單純,一時興起替他還了錢而已。欠債還錢,這是最簡單不過的規則了,王爺您說對嗎?”


    十三王爺氣得牙癢癢,直想把十六好好揍一頓,打得他皮開肉綻再也不敢出門胡鬧!他還真以為十六是因為對枕月館有著狂熱的深情呢!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腦子壞了!竟敢去賭錢!還輸!


    見十三王爺臉色鐵青,月紗準備再補一刀,“雖然十六皇子從未做過這等粗活,但學得很快,而且幹起活兒來總是高高興興的。若是您今天不來揭露他的身份,恐怕我們都隻會當他是一個浪子迴頭的公子哥兒。”


    這個月姑娘前一句還說王爺說笑,十六皇子隻是打工還債,後一句聽起來就像要不是他們,十六皇子哪裏有浪子迴頭的機會,而且還樂嗬樂嗬的,沒有半分不樂意!


    十三王爺覺得皮開肉綻已經不能解決問題了,隻有扒皮抽筋能消他心中之憤!


    在枕月館鋪床的十六連打兩個噴嚏還打了個寒顫,“怎麽迴事,我感冒了?”


    不管原因是什麽,十三王爺都不能再讓十六做一個店小二。月字號商鋪人來人往,保不準哪天有人將十六認出來,損了皇家的顏麵。


    他之所以等到今天,不過是為了以十六為借口引出幕後老板。


    “十六欠你們多少錢,我替他還上,日後他便不在這裏打工了。”十三王爺掏出錢袋扔在桌上,係帶鬆鬆垮垮的,露出黃澄澄的金子。


    十三王爺的舉動近乎粗魯,坐在對麵的月紗表情似乎沒有變化。可十三王爺隱隱覺得在他將錢袋扔出去的那一瞬間,對方的眼裏透著的是嘲弄。這讓他對因惱怒而輕率的行為有些後悔。


    月姑娘的眼角還是彎彎的,“錢是惜花還的,我不甚清楚。若王爺隻是為了十六皇子的事,離開的時候可以直接跟惜花說。”說罷她站起身來施禮,“恕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忙,先走一步,王爺請自便。”


    “如何?”月紗一出來,趙朗就跟上她,“十三王爺說什麽了?”


    月紗搖頭,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說了跟沒說一樣,都不知道是真的平庸,還是扮豬吃老虎。”


    “那你還要幫他?”趙朗不解。


    “幫!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也要上!”月紗說這句話的時候讓人聽不到一丁點兒的誠意。若不是她帶著麵紗,那咬牙切齒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就會完全暴露她的內心。


    經過和十三王爺的麵會之後,月紗大刀闊斧地改變了“輔佐十三王爺登上皇位行動”的計劃方針。


    她本來的設想和諧又美好,與十三王爺商商量量打天下。隻要十三王爺覺得哪裏有問題,她便出手解決,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要錢給錢要力出力。兩人同舟共濟攜手共進,爭做三好王爺二十四孝子,打動天下人,名正言順登上皇位。


    現在,她隻能從暗處著手,悄悄地替十三王爺鏟平一切障礙,讓皇上無可奈何隻有一個繼位人可選。


    最先遭遇月紗雷霆手段的,便是太子殿下。


    太子其人做一個太子其實也沒什麽可挑剔的。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得很一般。但是人家不犯錯,不為美色迷了眼,後院人丁單薄,也不為權勢熏了心,和哪個官員都客客氣氣的,未曾聽聞拉幫結派。


    月紗思忖,讓十三王爺去當太子,估摸著也就這樣吧。


    讓一個不怎麽樣去換掉另一個不怎麽樣,對這個國家的影響估計也不怎麽樣吧。


    唉,隻是可惜了七王爺。


    太子之所以不犯錯,就是因為他坐在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位子上。從他年幼時讀書伊始,太傅每日都會在他耳邊念叨,一定要謹小慎微,切不可行差踏錯。太子位事小,丟了性命事大。


    這些年來,皇上雖然不太滿意太子戰戰兢兢的樣子,嫌他沒有年輕人的果敢勇猛。但也確實沒有可以批評的地方。


    他總不能拉著太子說,兒啊,你能不能膽子大一點?激進一點?


    要知道,滿朝文武都盯著太子,容不得半點紕漏。


    他曾經也是太子,太子就是踩在刀尖上求生活,那種感覺,記憶猶新。


    看著自己的孩子,一邊是被權勢被陰謀急凍過的心,一邊是可悲可歎可惜鮮為人知的父愛。


    皇上坐在龍椅上,不禁悲從中來。


    細說也不過是用人不查的小事,偏偏發生在太子身上,偏偏撞在言官身上。無論如何,也得給眾臣一個交代。


    “皇上,臣以為太子治下不嚴屬實,然此事本質乃是巧合,碰巧雙方都需要同一味藥。雖然下人言辭過激,處理不當,但對於太子,臣以為隻需小懲大誡即可。”


    “皇上,經向太醫請教,太子交出的藥方並沒有藥到病除的奇效,而是需要反複用藥,慢慢調養。因此,根本無需如此這般大肆采購,甚至置他人於不顧。”


    沒說兩句,朝堂上諸多大臣各執一詞,甚至忘記了他們每次開口必唿喚的皇上,認真地爭執起來,像一場別開生麵的自由辯論大賽。


    “夠了!”皇上忍不住吼了一嗓子。“左九,你來說,是你們家發生的事,你以為如何處置!”


    左九神情冷漠,方才的爭執他沒有參與。他左臂紮著白麻,周身散發著空洞的氣場,似乎與他人不處於同一維度。


    此事正是出在他身上。


    於太子的下人而言,這一味藥的作用不過是排毒化瘀慢慢調養的補藥,於他而言,是他被毒蛇咬傷的兒子救命的一味藥!


    既然皇上開口問他,他自然是要說一說自己的意見。


    左九表情頓時變得古怪,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太子其侍從在京城肆意妄為,當日藥鋪眾人皆有目共睹,此事有損皇家顏麵,無可辯駁。區區一侍從為家人采購一味並不重要的藥即可搬出太子的名頭,他日豈不是以吾皇之名燒殺搶掠?”


    他的語速很慢,語氣陰冷,有心為太子開脫的人如同被關進了冰窖。不管他說的話道理幾何,都無人再敢開口。


    太子受罰茲事體大,但一想到這點小事竟令同僚左九喪子,隻覺悲涼的有心無力中夾雜著荒唐。


    左九的言辭激烈全是出於私怨,隻是強調此事性質惡劣,其中卻並沒有提到關於對太子的處理。


    皇上感激左九飽受喪子之痛之餘還給他留幾分情麵。在皇上看來,此事又不足以廢太子,當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太子治下不嚴,有失品德,有損皇家顏麵。罰俸半年,禁足半年,抄錄《天德》百遍。”


    雖然二十來歲還要被罰禁足罰抄書何其丟人,然而太子自知,這已經是最輕的處理結果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好端端讓人沒了兒子,太子心裏也難釋懷。


    至於左九,皇上會私下再補償他。


    太子受罰後,行事更加謹慎。


    抓不住小辮子不要緊,月紗想方設法給其他幾個王爺皇子製造機會,令他們在皇上麵前無比的活躍。


    時間一長,總會有人以為自己有資格與太子爭上一爭,忍不住要去找太子麻煩。不管誰輸誰贏,都能替十三王爺清除一些障礙。


    還有那個左九,兒子去世後進諫起來更是無所顧忌。像鷹眼雷達一樣盯著皇室中人的一舉一動。美其名曰不讓他們重蹈覆轍。


    毒蛇本是意外,月紗隻是利用了這個意外,同時利用了太子侍從惡劣的性格。


    以古代的醫學條件,就算拿到那一味藥,也隻有百分之三十的幾率能夠救活左九之子。毒藥入體後對五髒六腑的侵蝕,令其即使活下來也隻能是個抱著藥罐生活的可憐人。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月紗有權利剝奪他人百分之三十活下來的可能性,她隻是找個借口自我安慰罷了。皇室之爭,沒有人可以不作惡不染血獨善其身。


    就算是那個春風般無孔不入卻又恰到好處的七王爺背後,說沒點黑暗,她也是萬萬不信的。


    人無完人,有漏洞的靈魂才能助她一臂之力,無欲無求的人對她而言跟雕塑沒有區別。


    “六王爺跟十王爺,依你看,哪個膽子更大些?”


    “十王爺。他年紀輕輕,數次主動請纓上戰場,喜歡隻身上山打獵。”


    “那誰的心更野一些?”


    “這個,”趙朗猶豫,“我不知道。”


    他們搜集到的消息多半都是經人轉述,大部分也是公開場合發生的事。私底下誰有野心,沒有人說得準。


    “姑娘想從這二人中下手?”


    “先讓張鷹他們跟著,觀察仔細,看誰對太子的態度更挑釁,更想在皇上麵前表現。我要送心更野的人一份大禮。”


    “什麽?”


    “金礦。”


    私挖金礦可是大罪!


    趙朗不敢置信地看著月紗,他倒是沒有覺得他們又要把別人帶到溝裏麵去了有什麽不對,眼睛中閃爍著赤裸裸崇拜的光芒:月姑娘真真是月神下凡吧!連金礦都找得到!


    還有,月姑娘,你能找到金礦我們自己挖行不?我就分一丟丟,一小坨!


    “姑娘姑娘,我找到個人!”惜花興致勃勃地跑來。最近月紗總是在皎月閣後院,方便拿到第一手消息。


    “什麽人這麽高興?”月紗見她喜上眉梢的樣子也跟著樂開了。


    “我的一個姐妹,在花滿樓的時候認識的。”


    “既然是在花滿樓認識的,你直接去花滿樓找她不就行了?”花滿樓裏他們這裏不遠,值得如此高興?


    “哎呀不是,她之前被一個當官兒的買走了,可是那個大官兒的妻子不喜歡她,每天找她麻煩,差點還毀了她的容貌。大官兒覺得家裏每天雞飛狗跳也不是辦法,就又把她送迴花滿樓了。我這才找到她!”


    趙朗雙手抱胸,調侃著問她:“你的小姐妹命運如此坎坷,你確定這樣喜滋滋地告訴我們這段故事合適?”


    惜花被趙朗這麽一說,突覺一絲絲尷尬,咳嗽一聲,變了表情,痛心疾首地接著講:“事情就是這樣的。我這個小姐妹溫柔可人,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會寫字會算數,長得也好看。我想讓她來打理皎月閣。被送迴去的姑娘在花滿樓,日子可不好過。”


    “隻是盤貨算賬的話沒問題,這個工錢我們付得起。不過皎月閣後麵是我們的軍事重地,我不能不防。趙朗,你明天請兄弟們過來砌一堵牆,從望月樓開門過來。再在後麵開個門,從另一條街出去。”


    “明白。”


    “那我可就去跟她說啦?”惜花又恢複了眉飛色舞的樣子。


    “如果我發現她能力不足,可是不會留情麵的。”月紗開玩笑般的提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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