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語氣漸漸激烈起來,為了突出語氣,他甚至將一隻手攥成拳頭高舉過頂,大聲道:“弘治一朝十八年,先帝身邊無論內廷還是外廷,從義宦張敏,懷恩,到內閣徐溥,丘浚。無一不是忠烈正直之臣,直到我等內閣和內廷。”


    “世人雖多有非議,然終究褒多於貶,君聖臣賢,如此方才成就我大明煌煌中興偉業,今ri陛下身邊佞臣小人繁多。天子心智不開,反受蒙蔽,我等皆先帝臨終受命輔佐之臣。怎能眼見大明社稷漸步崩塌之危厄?”


    謝遷,王瓊和王嶽凜然躬身為禮,齊聲道:“願以劉公為馬首。”


    李東陽見眾人情緒激動。大有為國豁命一擊之勢,不由暗歎一聲,也跟著躬身下去。


    劉健緩緩注視眾老臣,語氣森然道:“祖宗江山基業得來不易,若在我等這代臣子手裏由盛而衰,我們必成大明千古罪人,劉某代天下的臣子和百姓登高鼓唿,合我等朝堂內外之力,即在今日,剪除八虎,清君之側!”


    劉健還是沒有將徐承重算進去,畢竟他確定徐承重是不是在裏麵參與著。


    王嶽拱手道:“司禮監和東廠願附諸公驥尾,供其驅使。”


    王嶽的刻意挑撥,劉健的登高一唿,內閣。司禮監和東廠罕見地聯起手來。


    這是一股從未有過的強大力量,誰都不能阻止他們的行動。


    朝堂裏開始暗流湧動,內閣三位大學士手掌翻覆間,朝堂風雲變動。無數文官迅速在三位大學士旗幟下靠攏,一場不見硝煙卻比戰場更加慘烈的爭鬥緩緩拉開序幕


    內宮五朝元老,深得大明數代帝王寵信尊敬,如今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向朱厚照遞了告老奏章,請求卸去司禮監掌印一職,離宮歸鄉安度餘年。


    這是一條眾人意料之中卻又意料之外的消息。


    意料之中是因為很多大臣早在去年便知蕭敬有告老的意思,意料之外是因為誰也沒想到蕭敬竟選在這個滿朝文武暗地裏醞釀除jiān的時候告老,有意還是無意,實令人頗費猜疑。


    蕭敬是五朝元老,其中四次擔任司禮監掌印太監。是名副其實的內廷第一人,曆代帝王對其恩寵無比,為人謹慎低調,處世公正無私,就算那些從來看太監權閹不順眼的文官們也不得不豎起大拇指誇一聲,委實是曆代太監中的異數,難得的忠臣賢相,執掌內廷數十年。他贏得了朝堂內外的一致讚頌。


    遞了辭呈後,朱厚照挽留了他好幾次,而且並非官話虛套,而是真心實意的挽留。


    奈何蕭敬此番去意已決,朱厚照和內閣三位大學士苦留無果,於是隻好批了他的告老請求。


    這件事在朝堂裏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畢竟蕭敬告老是很多人都早已知道的事。除了告老的時機有些耐人尋味,其他的無甚稀奇。


    朱厚照批了蕭敬的告老奏章後的第二天。內閣三位大學士之一,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忽然病倒了。


    蕭敬年老,已漸漸淡出局外,可李東陽不一樣,他是內閣之一,實實在在的局內人,而且處於朝堂漩渦正中心的砥柱人物,他的病倒可就嚴重了。


    朝中知情的一些大臣們頓時有些軍心不穩了,原本萬眾一心齊除jiān佞的大臣們紛紛有些躑躅起來……聽到李東陽病倒的消息,劉健和謝遷急忙放下公務,赴李東陽府上探望。


    李東陽是天下有名的賢臣名士。而且自小便有神童之稱,四歲時便能“作徑尺”,名盛而被代宗皇帝召見入宮,帝喜,“抱置膝上。賜果鈔”。


    被當今皇帝抱過,前途自然一片敞亮,所以李東陽如同被廟裏的菩薩開過光似的,從少年時開始仕途便一帆風順,幾無波折。


    同時李家也愈發壯大根深,弘治十六年,李東陽之女嫁山東曲阜孔聖人六十二世孫孔聞韶為妻,孔聞韶被朝廷封為衍聖公,班超一品,李東陽之女也被封為一品夫人,李東陽便成了孔聖後人的親家。


    李府位於內城,離皇宮承天門不遠,府內占地十餘畝,亭台迴廊水榭典雅別致,頗顯奢華,看得出李東陽雖是賢臣良相,卻肯定不是清官,明裏暗裏的孝敬和油水李東陽一樣沒少拿。


    劉健謝遷與李東陽同列內閣,私下的交情亦相當不錯,入了李府不必經通報,徑自便往內院裏去。


    穿過月亮門,劉健謝遷腳步不停直入其內,李府下人們也不攔,二人已是府上常客,李府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禁地。


    一腳踏進李東陽的臥房,劉健謝遷愕然看到李東陽穿著便服,好端端地坐在案前用一方柔絲細細地搓著一塊質地通透的古玉,他的臉色紅潤氣息平穩,怎麽看也不像生了病的樣子。


    “西涯啊西涯,你又在搞什麽名堂?派家仆給文華殿遞了張條子說病了,我等心急忙火趕來,結果……今日你得跟我們說清楚,你打什麽鬼主意?”劉健哭笑不得道。


    李東陽哈哈一笑,放下手裏盤著的古玉,起身拱手道:“二位莫罵,都是位極人臣的內閣大學士,萬莫侮辱斯文呀。”


    劉健笑罵道:“快說,無端端的為何告病?你不知道如今正是朝堂內外齊力除奸之時麽?你這一病害多少大臣舉步猶疑,簡直是動搖軍心啊。”


    李東陽淡淡笑道:“老夫沒病,不過朝廷病了。”


    嘮叨他們不理解的樣子,李東陽給他解釋道。


    李東陽歎道:“二位不覺得如今朝堂上下已然有股子烏煙瘴氣的味道了麽?先帝駕崩才多久,如今陛下怠政,國事皆付司禮監批紅,蕭敬告老,司禮監掌於王嶽,雖無掌印太監名分,然內外國事政務皆決於他一人,已是實實在在的內相了……”


    劉健擰著眉頭道:“西涯是不放心王嶽?王嶽也是弘治老臣,為人處事謹慎公正,有何不放心的?”


    李東陽笑了笑,知人知麵不知心啊,這就真的可以信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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