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禍麵前最見人心,眼瞅著越來越多的流民匯聚京都,嗅覺靈敏的商人,開始囤積貨物並且大幅漲價,平時一石米一兩銀子,現在漲到了一兩五錢銀子,更有黑心商人一石米標價三兩銀子,其餘食物也一應漲價,或兩倍或三倍。


    雖然價格高昂,但是人們仍趨之若鶩,糧店米鋪大排長龍,一時間京都米貴,有價無市。


    京都城外的流民能夠吊命,全靠兩座粥棚,一座屬於北通伯府,另一座卻沒有打出招牌,流民不知是那位善人行此善舉,隻好叩頭不已。


    天色灰暗北風唿嘯,連片葉子也沒有的老樹,倔強的妄圖抵抗狂風,不過是留下一陣鬼哭狼嚎。


    有一家三口倚靠著這棵老樹,他們麵前擺著兩碗粥,他們直勾勾盯著粥碗吞咽口水,農婦將腰間破破爛爛的束帶又緊了一圈,開口道:“這碗稠的,兒啊你吃一半,給你爹留一半,娘已經吃過了,喝這碗湯水就行。”


    “娘,你真的吃過了嗎?”半大孩子舔著幹裂的嘴唇。


    “嗯,吃過了。”農婦慈愛的看著孩子。


    孩子伸出幹瘦的手,端起那碗粥大口吞咽起來,還時不時的抬頭觀看,像是護食的幼犬。


    農婦捂著肚子道:“孩他爹,你這碗北通伯府的粥,不過是一碗清水,而我從另一座粥棚領的粥,有小半碗米咧,明天咱們都去另一座粥棚。”


    農人呲著缺了兩顆門牙的嘴道:“孩他娘,莫要亂說話,這年頭能施粥就不錯了,咱還挑什麽,而且現在人多口雜,你這話給人聽去,恐怕會惹禍。”


    “怕啥,分明就是北通伯府太吝嗇,想要撈到好名聲,卻不舍得下本錢。”


    “你啊,算了,明天咱們都去無名粥棚就是。”


    夜已深,北風如刀割寒霜,天為鋪蓋地做床,這一家人蜷縮在一起,借此留住為數不多的熱量,農婦哄著孩子,讓他快點睡覺,明天會好起來,明天就有大白饅頭吃。


    然而這家人剛進入夢鄉,三名大漢掄起木棒狠狠砸向他們腦袋,直至他們眼中失去光彩,然後拖著他們的雙腿裝進麻袋,扛起麻袋匆匆走上二三裏路,走進一個破落的農院,將麻袋扔到院裏,這裏的麻袋已有四五十個,堆在一起像座小山。


    “孫管事,這兩天嚼咱們府舌根的人都已處理了。”


    錦衣中年厭惡的捏著鼻子道:“這些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可真臭啊。”


    大漢幹笑一聲:“屎尿橫流能不臭嗎?”


    錦衣中年詭笑道:“都這樣了還能排泄,看來餓的不夠狠,不過咱們主人心好,明天一口鍋裏多加半袋米。”


    “那個無名粥棚怎麽處理?”大漢諂笑道,“我早就看不慣他們,都怪他們粥稠,咱們也不得不加米。”


    “你明天帶幾個人,裝作流民到他們那領粥,借機生事說他們粥裏不幹淨,最好是鬧出一宗人命,然後煽動流民鬧事,砸了他的粥鋪,敢跟咱們北通伯府搶功,活得不膩煩了。”


    “嘿嘿,孫管事,主人是不是從王瑾大人那得到消息,朝廷要賑災了?”


    “也就這一兩天了,主人下令讓咱們暫時好好對待賤民,讓這些賤民替主人揚名,等主人再度封侯,咱們人人有賞。”


    這一夜蕭索,這一夜多少人無眠,李歡也在此列,當一絲亮光鑽進屋中時,李歡不再閉目養神,迅速的穿好衣衫,拿起案台上的長劍,來到院落中練一套基本功,站在木樁上舞劍。


    聽到院落中有動靜,清風也從床上爬起來,到廚房中準備早飯。


    當天地開始垂下陽光時,主仆二人坐在院中喝著稀粥,飯盒中擺著兩張薄餅,還有一下疊切的精細的醃菜。


    “明月不在,咱們這太冷清了。”清風捧著飯碗道,“我迴頭去劉府,看看劉不守的父親離開了沒有,還讓他搬迴來住。”


    李歡不置可否:“清風,一會吃過飯後,你悄悄的到城外,看看外麵的流民增加了沒有,讓咱們的粥棚多施一頓粥。”


    “可是咱們的糧食也不多,若是多加一頓,恐怕撐不了多久。”


    “若是我所料不錯,最晚後天朝廷就要賑災了。”


    “公子,我不明白,為什麽你施粥卻不留名呢,咱們來京城不就是為了揚名嗎?”


    “咱們在京都根基太淺,這種好名聲,會遭人忌恨的。”


    蔡府,蔡升在大廳中走來走去,時不時的兩手擊打在一起,發出一聲歎息,蔡小颯坐在椅子上看著蔡升,頭隨著蔡升的步子搖動,像是一隻撥浪鼓。


    “太爺,你到底在急什麽?說出來,孫兒替你分憂。”


    蔡升扭頭看了蔡小颯一眼,先是搖頭後是歎息,這個孫兒哪都好,就是沒有腦子。


    即使覺得蔡小颯沒腦子,蔡升還是忍不住道:“我是在想,孫立才那老小子,為何突發善心,居然設粥棚救濟賤民。”


    “這是好事啊,恩師常教導我們,讀書不見聖賢,如鉛槧庸,居官不愛子民,如衣冠盜。”


    “臭小子,你說的這句是啥意思,爺爺聽不懂。”


    “就是當官要愛民如子,太爺,難道你不是這樣嗎?”


    這個楚瀾到底是何居心,居然教我孫兒為官之道,蔡升一臉狐疑,覺得楚瀾在把他孫兒領入歧途,趕忙糾正道:“理是這麽個理,可是做的時候,一定不要這麽做啊,你可不能聽你恩師亂說,你恩師這一套隻能糊弄你,像我就不會受你恩師蠱惑。”


    “可是,孫繼業的老爹,也聽我恩師的話,這才在外麵搭設粥棚。”


    “什麽?”蔡升跨步走過去,抓著蔡小颯的肩膀,“孫立才是受你恩師指點,才搭棚施粥?”


    “沒...沒錯啊,孫繼業親口說的,說是...以此...封什麽。”


    蔡升先是一愣,繼而神色焦急拉著蔡小颯要出去。


    “太爺咱們去哪?”


    “楚宅!”


    庭院中的樹影越來越短,李歡坐在連廊下捧著一卷書,這本書是明老先生所著,上麵有處世之道也有閑文趣事,明先生用嚴肅的態度,寫下妙趣橫生的文字,在這個世界難得讀到有趣的詩書,是以李歡讀起來總是愛不釋手。


    一手捧著書,另一隻手也沒閑著,握著那柄短匕在書簡上刻字,落刀行雲流水,起刀輕若雲煙,不一會書簡上生出一片瘦勁清峻的字體。


    就在李歡沉浸在這種刻字的樂趣中時,清風帶著一陣風竄了過來,雙手按著膝蓋,嘴巴裏喘著熱氣:“公子,咱們的粥棚被砸了。”


    李歡手中的匕首一頓,將書簡劈開一道細縫,眉毛往下一擰:“何時的事?”


    “就在剛剛,那些流民砸了鍋,搶走了糧食。”清風咬著嘴唇道,“這些流民也太不知好歹,咱們好心施粥,他們卻恩將仇報。”


    “楚閑他們呢?”


    “他們還在城外,等著公子下令處理這件事。”


    “你去告訴楚閑,讓他們迴莊園,先停止施粥,我去到北通府一趟。”李歡心中燃起怒火,沒想到孫立才行事會如此齷齪,看來是高估了他的人性。


    清風領命,剛走五六步迎麵撞上一夥人,這些人外表看起來兇神惡煞,一把將清風推開,分成兩排負手站定。


    李歡抬眸看去,見一個青年邁著八字步走來,青年身高約六尺,穿著一襲絳紅色的描金長袍,外麵披著一件雪白滾邊的披風,腳上踩著鹿皮長靴,腰間丁玲哐當係著好些配飾,有玉有刀有珠,手裏拿著一把白玉折扇,頭顱高高揚起,似是要用鼻孔看世間,好一副人模狗樣。


    “你們是什麽人?”清風從地上爬起來喝道。


    “清風退下,去辦我交代給你的事,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可輕舉妄動。”李歡心中一驚,司馬琴這家夥怎麽來了,而且還裝成這副狗樣子。


    這段日子裏,李歡命令燕小北,將在京都的王公貴族,調查的一清二楚,這些人表麵上看身份尊貴,其實是被困在京都城的人質。


    再往後一看,見蔡白飛跟在後麵一臉冷笑,用陰狠的眼神看著自己,李歡心下明白,是這家夥在背地裏搗的鬼。


    司馬琴仰著鼻孔道:“就你叫楚瀾啊?”


    “沒錯,草民楚瀾,見過世子殿下。”


    司馬琴一愣,兇狠的說道:“你怎麽知我是世子?”


    “世子的名號響徹京都,在下是在京都討生活的,豈敢不知,而且在下有幸,曾遠遠瞻仰世子殿下的尊顏,自此銘記在心。”


    “很好,聽說你有一名丫鬟長得挺美,叫出來給本世子瞧瞧。”


    李歡目光如劍刺向蔡白飛,後者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還好昨天把明月和玉茹都送走了。


    “世子殿下,我這府上沒有丫鬟,隻有一名男家仆。”


    “什麽!”司馬琴麵色不善的看向蔡白飛。


    “世子殿下,別聽他胡說,此人巧舌如簧工於心計,一定是將美人藏起來了。”蔡白飛連忙解釋,又剜李歡一眼,“隻要搜上一搜,肯定能找到。”


    “有道理。”司馬琴旋開紙扇,也不知是用來解暑還是用來消寒,冷冷說道,“你們幾個將這座宅院砸了,給我砸出美人來。”


    仆人見世子發話,立馬衝進屋子裏,動手砸瓶摔罐,將楚宅折騰的烏煙瘴氣一地狼藉。


    司馬琴見李歡神色如常,心下好奇這人咋迴事,說道:“你好像不在意這座宅院。”


    李歡心中恨不得將司馬琴按在地上摩擦,可是現在不能暴露身份。


    “一座宅院算什麽,世子殿下喜歡就砸吧。”李歡神情自若道。


    蔡白飛冷笑連連,這會還死鴨子嘴鴨,一會找到玉茹,看你如何交代,我再添油加醋一番,你不死也得脫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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