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幾圈了……”


    王進費力的轉動腦袋,前後望了望,看到身前身後都有人影在艱難的爬動,有氣無力的問了一句。


    此時不過是二月初,春寒料峭,他全身的衣服卻全都被汗水打濕,雙腿沉重,像是綁了兩座大山一樣,哪怕向前邁出一步都十分困難。


    “還有五圈。”身後的一名禁衛麵無表情的說道。


    噗通!


    聽到居然還有五圈要爬,王進臉上浮現出一絲絕望之色,體內的最後一絲力氣也隨之而去,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


    他身後幾步遠處,那位鄭姓少年,看到王旦倒下,也結束了爬動,整個人趴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把他們帶到宿舍吧。”陳子傑擺了擺手,讓他們繞著四百米的操場跑上十圈都費勁,更別說蛙跳,怕是宮中禁衛也沒這個能力。


    連滾帶爬的堅持到五圈,已經很出乎他的預料了。


    算學班中,寒門學子幾乎不存在什麽問題,沒有人會不珍惜這種一步登天的機會,而某些官宦世家子,還要多磨練磨練,這便是一個下馬威,相信今日之後,他手下的隊伍就好帶多了。


    讀書人的身體到底瘦弱,最終也沒有一個人能堅持十圈,就被禁衛一個個抬走了。


    “早知道,我就多看看書了,不然也不至於考這麽低的分數。”


    “是啊,還好,還好他隻是嚇唬嚇唬我們。”


    兩個年輕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出了慶幸。


    國子監是神國最高學府,裏麵的學生也都是全國各地的精英學子,平日裏對於學問的態度,也是十分認真的。


    今天是算學班新學期正式上課的第一天。


    但是幾位國子監博士驚訝的發現,算學班的學生都極其認真努力,從他們的上課時候的狀態就能看出來,甚至還要遠超國子監的學生。


    鐺……


    鍾聲響起,預示著早上的課業結束。


    “好了,早上的課就講到這裏,值日生記得擦一下黑板。”一位先生放下粉筆,走出了教室。


    雖然之前已經演習過無數次,但是對於手中的東西,卻還是沒有用習慣,不過也不得不說,陳縣子做出的這種名叫“粉筆”的東西,雖然書寫起來沒有任何章法可言,但使用起來的確方便。


    他彈了彈手指上的粉筆灰,又在外麵打了水淨手,這才不慌不忙的向著膳堂的方向走去。


    今天中午的主食他已經想好了,紅燒牛肉麵多加兩個蛋,午膳不要錢,這是朝廷對於算學班先生的補貼。


    私自宰殺耕牛是犯法的,牛肉不能經常吃到,所以他決定今天吃兩碗,加四個蛋。


    “鄭因,你……,你去幫我擦下黑板。”教室裏麵,王進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的說道。


    “我沒力氣。”


    話音剛落,身邊就傳來了另一道有氣無力的聲音。


    王進捂著已經叫了好久的肚子,說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去吃飯?”


    名叫鄭因的少年猛的搖頭,說道:“膳堂的台階足足有十階,我不去。”


    王進住在宿舍樓的第二層,想到今天早上走下樓梯時的感覺,臉上的表情立刻變的有些驚恐,“那我也不吃了!”


    兩名學子端著大碗走進教室,找到自己的位置,一邊吃飯,一邊捧著書看。


    對於寒門學子來說,教育資源匱乏,有時候為了借到一本書,便要奔波數十裏,無論是吃飯還是上茅廁,他們都不會放過任何能夠看書的時間。


    紅燒牛肉麵很香,兩位學子一邊看著《三十年科考五十年模擬》,一邊吸溜著麵條,香味瞬間便充斥了整個教室。


    “咕咚。”王進的口水開始有些控製不住。


    “禽獸!”鄭因喉嚨聳動了一下,在心裏怒罵。


    兩人對視了一眼,麵上都浮現出了怒色。


    沒素質的家夥,教室是學習的地方,他們把這裏當成膳堂了嗎?


    “前麵那兩位兄台。”最終,還是王進忍不住先開口。


    叫了兩聲,前麵兩人才迴過神來,疑惑的問道:“兩位有事?”


    王進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說道:“兩位,不知能不能幫我們兩個去膳堂買一份午飯迴來?”


    兩名寒門子弟麵有難色,這一來一迴,可是要耽擱掉至少兩道題的時間……


    啪!


    王進將一枚銀錠拍在桌子上,說道:“幫我們買飯迴來,這錠銀子就是你們的了。”


    “好吃!”


    王進麵前擺著一隻人頭大的海碗,此時正唿嚕唿嚕的吃著麵條,雖然不是王家嫡子,但正因為他不是嫡長子,不用擔負那麽多的責任,從小便嬌生慣養,此刻卻差點對著這一碗紅燒牛肉麵而淚流滿麵。


    他身旁的鄭因也好不到哪裏去,從昨天餓到現在,別說是一碗牛肉麵,就算是麵前有一頭牛------一頭牛的話,他當然是吃不下去的。


    兩人抬起頭,互相對視一眼,頓時有了一種患難兄弟一般的感覺。


    同富貴不如共患難,經曆了昨日一事,兩人之間本就親近的距離,再次拉近了許多。


    “好兄弟!”王進將自己碗裏的一塊牛肉給他夾過去,手臂在半空中僵住,抬頭看著他問道:“為什麽你碗裏的牛肉比我多這麽多?”


    。。。。。。


    “院長大人好!”


    院子裏麵,少年人恭敬的向陳子傑行禮,臉上滿是敬畏之色。


    “這孩子從小便頑皮,給陳院長添麻煩了。”王方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笑著對陳子傑說道。


    “不麻煩,不麻煩,這孩子挺聽話。”陳子傑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說道。


    陳子傑已經知道王方是王貴妃的堂弟,而且王貴妃和自己也提起過好多次,讓自己多照顧一下王進。


    “你先去那邊等一會兒,我和陳院長有話要說。”王方指了指某個方向,對王進說道。


    少年人乖巧的點了點頭,走了幾步,便聽到身側一處屋子裏傳來了大笑的聲音。


    他轉頭望過去時,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房間裏,雖然年紀小,但學問很高,並且整日裏喜歡訓導學生的九皇子,騎在一隻“怪物”的身上,使勁的搖晃著,臉上露出的,是他從未見過的笑容……


    “哈哈,再快點,再快點……”


    九皇子騎在一個侍衛身上哈哈大笑,下一刻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陡然間抬起頭,望向門外時,看到那一雙驚詫的眸子,臉上的笑容僵住。


    “停!”


    他從搖搖車上下來,整了整衣衫,走到門外,麵色平靜的說道:“王進,你怎麽在這裏?”


    “完了完了……”看到九皇子的表情,王進的一顆心逐漸沉入了穀底。


    不小心看到了先生如此的一麵,他以後在學院的日子,應該怎麽過?


    刹那間,他便有了一種剛出虎口,又入狼穴的感覺。。。。。。


    二月上旬,算學班湖邊的柳樹已經開始抽芽,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湖水清澈,偶見遊魚,微風從湖麵吹過來,坐在有著小小坡度的草地上,靠著柳樹,捧著一本《三十年科考五十年模擬》……


    這樣的場景自然是陳子傑想象中的。


    現在隻有光禿禿的草地,草地另一邊,幾個沒有按時完成課業的學子被綁著雙手蛙跳,再遠一些,則是看熱鬧的人群。


    上課的鍾聲響起,人群四散開來,快步向教室走去。


    九皇子圓滾滾的身體站在一處教室門口,從他身旁路過的學生,都要恭敬的說一聲:“先生好。”


    胳膊下麵夾著一本書冊,等到鈴聲響起第二遍的時候,才慢吞吞的踏進了教室。


    和幾天之前相比,如今的他顯得更加穩重和成熟,在學子麵前向來不假辭色,任何人都不能將他和昨天下午那個騎在人身上憨笑的傻貨聯係起來。


    “起立!”


    “先生好!”


    教室裏立刻傳來整齊劃一的聲音。


    算學班的規矩很多,比如早上上課前要做早操,第二套全國小學生廣播體操,雖然動作比蛙跳更加羞恥,但卻是那個不經常露麵,又在學院有著絕對話語權的院長規定的,所有人都不能違背。


    體操或者蛙跳,這是一個不用猶豫的選擇。


    百多名糙漢子在操場上尬舞當然是很辣眼睛的場麵,所以陳子傑看了一次之後,就再也不看了。


    當初在算學班招生的時候居然沒有想到,應該找一些女學生進來的,雖然不可能讓他們在一起上課,但下課了遠遠的能看到也好。


    要不然,在上流社會某種風氣盛行的這裏,常年見不到女人,陳子傑還真的擔心學生宿舍發生什麽醜聞,他這個院長也麵上無光。


    不過,這個提案通過的可能性並不大,雖然大神國的民風開明,但還沒有到成年男女可以同在一個教室讀書的程度。


    教室裏麵,九皇子正在黑板上寫著什麽。


    他的身高不夠,陳子傑讓木匠特意為他訂做了一個台階。


    這小子天生就是搞數學的,尤其是在用不到高等數學的情況下,這近一年的功夫,已經將初等數學玩到了某種境界。


    算學班的學生其實要比後世那些學生要好教也好管的多。


    大家都是成年人,而且是自覺性高的恐怖的成年人,能通過招生考試的人,也不缺算學底子,他們缺少的是思維的轉換與引導,阿拉伯數字對於他們來說已經能夠熟練的掌握了,現在正在循序將近的將之前的傳統思維轉換過來。


    幾位算科博士分別帶不同的科目,《初等代數》與《初等幾何》目前還是主要的學習科目,這幾個算科博士是陳子傑特地挑選出來的尖子生,現在陳子傑主要就是負責教導這些人學習高層次的算術,然後由他們教導其他人初級算術,當然九皇子不教這些,用他的話說就是,不想教這些小孩子才玩的東西,他是整個算學院,唯一一個能教《算學應用》的先生。


    《算學應用》這門課,涉及到的都是具體問題,比如把雞和兔子放進籠子裏,在不發生什麽不可描述事情的前提下,怎麽確定兩種動物具體數目的問題,比如不用爬到屋頂,利用影子測量勤政殿高度的問題,再比如行軍打仗時,日行一百裏的神國將士多久能追的上日行八十裏的北戎兵士的問題……


    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


    九皇子在黑板上寫下這幾個字,隨手指了指下方一人說道:“王進,你來解釋一下,我上節課講過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下方一個少年人無奈的站起來,說道:“迴先生,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這是借貸記賬法的基本規則,具體內容是……”


    少年人解釋清楚了這一概念,九皇子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很好,坐下。”


    他轉過身,說道:“今天,我們就通過幾個具體的例子來說明一下,借貸記賬法,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陳子傑從窗口望過去,九皇子已經踏上了台階,揮舞著小短胳膊,在黑板上費力寫著什麽。


    很難想象,他才剛過十歲,如果這樣發展下去,不用多久,自己就可以安然的享受退休生活了。


    “快點長大吧。”


    陳子傑看著教室裏的那道身影,默默想到。


    。。。。。。


    近日以來,朝堂上的氣氛略微有些壓抑。


    太醫署透露出來的消息表明,陛下的身體每況愈下,情況不容樂觀。雖然沒說是什麽原因,但大家從文武皇帝的臉上就可以看出,這明顯就是縱欲過度的表現。


    文武皇帝也很清楚息的情況,所以不停的催促陳子傑在沒有長生不老之術的情況下,有何辦法可以可以延長壽命。


    帝王是可怕的,一個快要走到末路的帝王更加可怕。


    這種可怕,直接體現在最近的幾項鐵血措施上。


    上次戶部侍郎貪汙一案,涉案銀兩竟然達到了十萬兩,乃是近幾年間,罕見的貪腐大案,戶部侍郎趙光遠至今還被關在大理寺中,而這些日子,從他口中招供出來的人數不少,甚至連兩個五品官都涉及在內,皆都被黑白堂逐一清洗,一時間,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陳子傑自然也害怕,所以找了幾種強身健體的方子給文武皇帝吃下,然後又限製文武皇帝晚上加班的次數,一段時間下來果然麵色好多了。


    當然,自危也有程度之分。


    這其中最心驚膽戰的,當然要數康王一係了。


    戶部向來與康王聯係密切,所結交朋黨,自然也是康王一係的官員。


    偏偏他這次貪腐落網之後,陛下降下聖旨,若是他每招供出一人,便能減輕幾分刑罰,據說這位趙大人應受的刑罰已經從砍頭變成了坐牢五百三十年,要是再加把勁,多招供出來幾個國家蛀蟲,有生之間也不是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於是乎,康王一係的某些官員,該抄家的抄家,該坐牢的坐牢,家產全部衝歸國庫,粗略估算下來,幾個月的時間裏,國庫中至少多出了幾十萬兩。


    而陛下對此顯然並不滿意,這一次似乎是鐵了心要清查京中貪墨之輩,此次禦史台奉命查驗各衙門部司賬簿,便是要將蛀蟲一一拎出來,此令一出,京中不知有多少官員慌了神。


    “三十萬兩,還是遠遠不夠。”文武皇帝喝了一口陳子傑配製的湯藥,皺了皺眉說道。


    戶部尚書高宏歎了口氣,說道:“像趙光遠那般,貪墨十萬兩白銀,卻一文都不敢花的,僅此一例,他招供出來的幾人,將貪墨的銀子,早就揮霍了個精光,剩下的這些,不過是黑白堂奉旨抄家的時候,將他們的家產折算之後,得出的數字。”


    “父皇,內府的賬目核對無誤。”坐在一旁,一直在低頭撥弄算盤的九皇子忽然放下算盤,伸展了一個懶腰說道。


    “這麽快?”文武皇帝詫異的問道。


    九皇子不好意思的笑笑,將算盤撥的劈裏啪啦的響,說道:“先生做的這算盤好用,內府的賬目條例清晰,不用花多少工夫。”


    文武皇帝點點頭,內府是管理宮廷以及皇家花銷的部門,賬目在他的監管之下,的確不太可能有什麽大的紕漏。


    之前核對賬目,三人至少也要五天的時間才能將所有的賬目都核對完畢,而九皇子兒,從他撥動那個叫做“算盤”的東西開始,還不到兩個時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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