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嘯雲的手放在桌上,卻被一頂馬連坡大草帽蓋住。


    是左手。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要用帽子蓋住自己的手。


    南嘯雲當然不止一隻手,他的右手裏拿著塊硬饃,他的人就和這塊硬饃一樣,又幹、又冷、又硬!這裏是酒樓,天香樓。


    桌上有菜,也有酒。


    可是他卻動也沒有動,連茶水都沒有喝,隻是在慢慢地啃著這塊他自己帶來的硬饃。


    南嘯雲是位很謹慎的人,他不願別人發現他被毒死在酒樓上。


    他自己算過,江湖想殺他的人至少有六百七十位,可是他現在還活著。


    他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隻是因為發生的事情太多。


    黃昏,黃昏前。


    街上的人很多,突然有一騎快馬急馳而來,撞翻了三個人,兩個攤子,一輛獨輪車。


    馬上人腰係長刀,精悍矯健,看見了天香樓的招牌,突然從馬鞍上飛起,淩空翻身,箭一般地入了酒樓。


    樓上一陣騷動,南嘯雲沒有動。


    佩刀的大漢看見南嘯雲,全身的肌肉都似乎立刻僵硬,長長吐出口氣,才大步走過來。


    他並沒有招唿南嘯雲,卻俯下身將桌上的草帽掀起一角,往裏麵看了一眼,赤紅的臉突然蒼白,喃喃道:“不錯,是你。“南嘯雲沒有動,也沒有開口。


    佩刀的大漢手一翻,刀出鞘,刀光一閃,急削自己的左手。


    兩截血淋淋的手指落在桌上,是小指和無名指。


    佩刀大漢蒼白的臉上冷汗雨點般滾落,聲音也已嘶啞:“這夠不夠?“


    南嘯雲沒有動,也沒有開口。


    佩刀大漢咬了咬牙,突又揮刀。


    他的左手也掉在桌上。他竟一刀剁下了自己的左手:“這夠不夠?“


    南嘯雲終於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走!“


    佩刀大漢的臉色已因痛苦而扭曲變形,卻又長長吐出口氣,道:“多謝。“他沒有再說一個字,就踉蹌著衝了了酒樓。


    這大漢行動矯健、武功極高,為什麽往他帽子裏看了一眼,就心甘情願地砍下自己一隻手?


    而且還像是對南嘯雲很感激?


    這帽子裏究竟有什麽秘密?


    沒有人知道。


    黃昏,正是黃昏。


    兩個人匆匆走上了酒樓,兩個錦衣華服,很有氣派的人。


    看見他們,酒樓上很多人都站起來,臉上都帶著尊敬之色,躬身為禮。


    江湖中幾乎沒有幾個人不認識他們。


    他們本是在江湖中有著赫赫聲名的太湖吳氏兄弟。


    吳氏兄弟卻沒有招唿他們,也沒有招唿南嘯雲,隻走過來將桌上的草帽掀起一角,往帽子裏看了看,臉色突然蒼白。


    兄弟兩人對望了一眼,吳英道:“不錯。“


    吳傑已經垂下手,躬身道:“大駕光臨,有何吩咐?“


    南嘯雲沒有動,也沒有開口。


    他不動,吳英、吳傑也都不敢動,就像呆子般站在他麵前。


    又有兩個人走上酒樓,是“追魂劍“孟軍,“神拳無敵“魯仲達,也象吳氏兄弟一樣,掀開草帽看了看,立刻躬身問:“有何吩咐?“沒有吩咐,所以他們就隻好站著等,他若沒有吩咐,就沒有人敢走。


    這些人都是威鎮一方的武林豪客,為什麽往帽子裏看了一眼後,就對他如此畏懼?如此尊敬?


    難道這帽子裏競藏著種可怕的魔力?


    黃昏,黃昏後。


    酒樓上已燃起了燈。


    燈光照在方寬他們的臉上,每個人的臉上都在流著汗,冷汗。


    南嘯雲還是沒有吩咐他們做一點事,他們本該覺得輕鬆才對。


    可是看他們的神色,卻仿佛隨時都可能有大禍臨頭一樣。


    夜色已臨,有星升起。


    樓外的黑暗中,突然響起了一陣奇異的吹竹聲,尖銳而淒厲,就像是鬼哭。


    孟軍他們的臉色又變了,連瞳孔部似已因恐懼而收縮。


    南嘯雲沒有動。


    所以他們還是不敢動,更不敢走。


    就在這時,突聽“轟“的一響,屋頂上同時被撞破了四個大洞。


    四個人同時落了下來,四條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漢,精赤著上身,卻穿著條鮮紅的紮腳褲,用一根金光閃閃的腰帶圍住,腰帶上斜插著十三柄奇形彎刀,刀柄也閃著金光。


    這四條修長魁偉的大漢,落在地上卻身輕如棉,一落下來,就守住了酒樓四角。


    他們的神情看來也很緊張,眼睛裏也帶著種說不出的恐懼之意。


    就在大家全部注意著他們的時候,酒樓上又忽然多了個人。


    這人頭戴金冠,身上穿著件織金錦袍,腰上圍著根黃金帶,腰帶上也插著柄黃金彎刀,白白的臉,圓如滿月。


    吳氏雙英和孟軍他們也是目光如炬的武林高手,竟沒有看出這個人是從屋頂上落下來的,還是從窗外掠過來的。


    但他們卻認得這個人。


    江湖四大世家之一的南海山莊的莊主司馬長風。


    就算不認得他的人,看見他這身打扮、這種氣派,也知道他是誰。


    南嘯雲沒有動,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司馬長風卻已走過來,俯下身將桌上的草帽掀起了一角,往裏麵看了一眼,忽然鬆了口氣,道:“不錯,是你。“他本來顯得很緊張的一張臉,此刻竟露出了一絲寬慰的微笑。忽然解下腰上黃金帶,將帶扣一擰,黃金帶中立刻滾出十八顆晶瑩圓潤的明珠。


    司馬長風將這十八粒明珠用黃金帶圍在桌上,躬身微笑,道:“這夠不夠?“


    南嘯雲沒有動,也沒開口。


    這時黑暗中的吹竹之聲已越來越急,越來越近。


    司馬長風笑得已有些勉強,舉手摘下了頭上的黃金冠,金冠上鑲著十八塊蒼翠欲滴的碧玉。


    他將金冠也放在桌上:“這夠不夠?“


    南嘯雲不動,也不開口。


    司馬長風再解下金刀,刀光閃厲,寒氣逼人眉睫:“這夠不夠?“


    南嘯雲不動。


    司馬長風皺眉道,“你還要什麽?“


    南嘯雲忽然道:“要你右手的拇指!“


    右手的拇指一斷,這隻手就再也不能使刀,更不能用飛刀。


    司馬長風的臉色變了。


    但這時吹竹聲更急、更近,聽在耳裏,宛如有尖針刺耳。


    司馬長風咬了咬牙,抬起右手,伸出了拇指,厲聲道:“刀來!“站在屋角的一條赤膊的大漢立刻揮刀,金光一閃,一柄彎刀唿嘯著飛出,圍著他的手一轉。


    一根血淋淋的拇指立刻落在桌上。


    彎刀淩空一轉,竟已唿嘯著飛了迴去。


    司馬長風臉色發青:“這夠不夠?“


    南嘯雲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道:“你要什麽?“


    司馬長風道:“要你殺人。“


    南嘯雲道:“殺誰?“


    司馬長風道:“鬼聖。“


    南嘯雲道:“仇無悔?“


    司馬長風道,“是。“


    孟軍、魯仲達、吳氏雙英,卻已都不禁聳然失色。


    “鬼聖“仇無悔,這名字的本身就足以震散他們的魂魄。


    這時吹竹聲忽然一變,變得就像是怨婦低泣,盲者夜笛。


    司馬長風低叱一聲:“滅燭!“


    酒樓上燈火輝煌,至少燃著二十多處燈燭。


    四條赤膊大漢突然同時揮手,金光閃動,刀風唿嘯飛過,燈燭突然同時熄滅,四麵一片黑暗,黑暗中忽然又亮起了幾十盞燈籠,在酒樓外麵的屋脊上同時亮起。


    慘碧色的燈火,在風中飄飄蕩蕩,又恰恰正像是鬼火。


    司馬長風失聲道:“鬼聖來了!“


    晚鳳淒切,慘碧色的燈光照在人麵上,每個人的臉都已因恐懼而扭曲變形,看來竟也仿佛是一群剛從地獄中放出的活鬼。


    纏綿悲切的吹竹聲中突然傳來了一聲陰慘慘的冷笑:“不錯,我來了。“五個字說完,一陣陰森森的冷風吹過,送進了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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