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兒怔了怔,失聲哭了起來。


    鐵花娘嘶聲道:“你先向我下手吧,我……我不怕……”


    舒作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說道:“你的身材的確不錯,我想他們也喜歡我先向你下手的,臨死前能看到你這樣的美人兒脫光衣服,也總算眼福不錯。”


    他忽又歎了口氣道:“隻可惜你是江楓的老婆,可惜,可惜……”


    海東青厲聲道:“你這畜生,老畜生,你簡直連半分人性都沒有。”


    舒作人笑道:“你可是想故意激怒我,要我先向你下手?”


    海東青吼道:“你有膽子向我下手麽?”


    舒作人大笑道:“好,好,你們都很有義氣,也很夠朋友,居然都搶著要先死,我索性成全了你們吧。”


    他獰笑著道:“把這三人的衣服都脫光,讓他們擁抱在一起,我要將他們三個人做成一個很特別的蠟人,讓別人一眼就可看出他們是朋友。”


    海東青和九兒同時大叫了起來,九兒雖也屢經險難,但直到今日,才真正嚐到恐懼的滋味。


    小龍雖然閉口無言,心裏卻更憤怒,更悲傷,他想不出老天為何一定要使他的遭遇如此悲慘。


    早知如此,他還不如死在桑二郎手裏了,桑二郎雖也是個殘酷淫猥的瘋子,但比舒作人還好些。


    他還想不出如此瘋狂淫猥的主意。


    突然間,一個人從外麵飛了進來,手舞足蹈,就好像一個被人淩空吊起來的傀儡,來勢卻極快。


    舒作人變色道:“誰?”


    “誰”字剛問出來,這人已不偏不倚,落在那個盛煮沸熟蠟汁的大鐵鍋裏,發出一聲令人心驚膽悸的慘唿。


    鍋裏的蠟汁飛濺而出,有一點濺到了九兒身上,雖隻一點,九兒已覺得痛徹心腑。


    就在這時,外麵又有個人直飛了起來,也是手舞足蹈,又“砰”地跌入鐵鍋裏,第一聲慘唿未絕,第二聲慘唿又起。


    整個鐵鍋卻往爐子上倒翻了下來,蠟汁倒得滿地都是,舒作人身子立刻飛掠而起,怒吼道:“是什麽人?”


    吼聲中,又有第三個人飛入,向舒作人直撞了過來,舒作人身形一閃,居然淩空移開了兩尺。


    但這時第四、第五個人已同時飛入,迎麵撞向舒作人,他輕功縱然有驚世駭俗的造詣,這次也閃避不開了。


    要知輕功的身法,全憑一口真氣,提起身子淩空後,就再無借力換氣之處,能憑空閃變一次,已難如登天。


    隻聽“砰”的一聲,舒作人淩空揮拳,將飛進來的兩個都震了迴去,但他自己也被震落,幾乎撞上石壁。


    九兒又驚又喜,到這時才看清從外麵飛進來的五個人,竟都是舒作人手下的“假蠟人”。


    她剛才吃過這些“蠟人”的虧,雖然是被暗算,但這些人的武功也實在不弱,出手更快。


    此刻這五人竟在一刹那間就被人像拋球般地拋了進來,而且,顯然毫無抵抗之力,來的那人武功之高,也可想而知了。


    舒作人臉色發青,瞪著小龍道:“想不到你還約了幫手來,看來你的朋友倒不少。”


    隻聽一人道:“我並不認得他,我和你倒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這聲音輕妙柔美,玉潤珠圓,九兒和鐵花娘兩人一個是江雨煙的女兒,麗質天生,一個是“瓊花三娘子”,煙視媚行,自然都知道動聽的語聲,也是一種對付男人的武器,她們的聲音本已十分動人了。


    但和這聲音一比,她們兩人就隻能閉上嘴。


    隻不過這聲音雖好聽,說的話卻如一桶冷水往九兒的頭上倒了下來,她的心又涼了。


    來的這人原來也是舒作人的朋友。


    隻有海東青麵上卻顯出狂喜,悄聲道:“家師到了,我們有救了。”


    九兒怔了怔,道:“你師父是女人?”


    海東青沒有迴答這句話,也用不著迴答了,隻因這時已有個黑衣婦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她麵上也蒙著層麵紗,九兒雖然瞧不見她的容貌,但也不知怎的,卻覺得這婦人必定是人間的絕色。


    九兒從來也未見過風姿如此優美的女人。


    黑衣婦人似乎走得很慢,但突然就走了進來,誰也未看清她腳步如何移動,是如何走進來的。


    她穿著件黑色的長袍,長可及地,隻露出一雙黑色的鞋尖,她手上也戴著雙黑絲的手套。


    九兒雖然看到了她,其實卻等於沒有看到她,隻不過看到她穿的衣履而已,但心裏已覺得說不出的舒服,仿佛她就算站在那裏不動,也能給人一種舒服寧靜的感覺,令人如飲醇醪,醺然自醉。


    舒作人似已看得呆住了,過了很久,才長長歎了口氣,道:“原來是你。”


    黑衣婦人道:“你想不到?”


    舒作人又歎了口氣,苦笑道:“我以為你早就死了。”


    黑衣婦人似乎笑了笑,緩緩向舒作人走了過去。


    這洞窟鬼氣森森,地上又是蠟汁,又是死屍,但她的風姿卻像是走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裏。


    她麵對的雖是個又殘酷、又可怕的瘋子,但她的風姿卻像是華清浴罷,新卸羅衫,去朝見至尊。


    誰也看不出她會是武功絕頂的異人奇俠,更看不出她就在方才那一刹那間,已殺了五個人。


    舒作人額上卻已沁出了冷汗,勉強笑道:“十幾年不見,一來你就要跟我打架?”


    黑衣婦人道:“我並無此意。”


    舒作人像是鬆了口氣,道:“那麽你還是請站遠些吧,你一走近我,我就會心跳。”


    黑衣婦人道:“你本無心,怎會心跳?”


    她走得雖慢,卻未停頓。


    舒作人嘴裏似已發幹,嗄聲道:“你究竟想怎樣?”


    黑衣婦人沒有迴答這句話,卻道:“你今年已有七十二了吧?”


    舒作人道:“你……你記得真清楚。”


    黑衣婦人悠悠道:“無論誰活到七十二歲,都已該活夠了,是麽?”


    舒作人擦了擦汗,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黑衣婦人道:“我的意思你還不明白?”


    舒作人苦笑道:“數十年來,又有誰明白過你的意思?”


    黑衣婦人輕輕歎息了一聲,道:“我希望你莫要逼我出手。”


    舒作人麵色驟變,忽然仰麵大笑道:“你難道要我一見了你就自殺不成?”


    他雖然是在笑,這笑聲卻比哭還難聽。


    但也就在這時,他已飛撲而起,他枯瘦矮小的身子看來已不是個人,而是一隻兇惡敏捷的食人鷹。


    黑衣婦人仍靜靜地站在那裏,假如舒作人是鷹,她簡直就是條羊,等到舒作人


    撲過來時,她衣袖才輕飄飄地揮起。


    誰也看不出這片輕飄飄的衣袖能擋得住舒作人這一擊之力,隻聽一聲慘唿,舒作人的身子突然飛起三丈,“砰”地撞上石壁,再沿著石壁滑下,蒼白的臉上充滿了驚怖痛苦之色,一雙眼睛已死魚般凸了出來,瞬也不瞬地瞪著黑衣婦人,嗄聲道:“罡氣……”


    兩個字剛說出口,鮮血已箭一般噴了出來。


    黑衣婦人淡淡道:“不錯,這正是先天罡氣,你總算很有眼光。”


    舒作人忽然瘋狂般大笑起來,狂笑著道:“好,好,先天罡氣,天下無敵,我死得總算不冤。”


    他大叫大笑,手舞足蹈,就像是變成了個瘋子。


    隻見一點點鮮血隨著他的笑聲四麵濺出,等到這句話說完,血已枯竭,笑聲也戛然而止,隻剩下喉嚨裏還在“咕咕”直響,九兒雖然對這人深痛惡絕,此刻也不禁閉起眼睛,不忍再看。


    “先天罡氣”這四字小龍是聽說過的,但他一直都以為這不過隻是江湖傳說中的神話,就像是“以氣馭劍”“傳音入密”這些功夫一樣,古代縱或有之,此時也早已絕傳。


    他從未想到自己竟真的能親眼見到這種功夫的威力。


    隻見舒作人的身子已倒臥在血泊中,起先還像隻青蛙般在“咕咕”地喘著氣,過了半晌,身子突又向上彈起了兩尺,再落下時便動也不動了。


    黑衣婦人這時才轉過頭來,望著小龍。


    她的目光仍是那麽平靜,但卻能穿透黑紗,穿透血肉,直透入小龍心底,小龍竟不由自主垂下頭去。


    黑衣婦人忽然道:“你就是龍公子?”


    她居然也知道小龍的名字,而且對他如此客氣,若是換了別人,一定會覺得受寵若驚,暗中竊喜不已。


    但小龍卻隻覺得有些害怕——他想不到自己竟已如此有名了,他知道有名並不是件可喜的事。


    “名氣”就像是件華貴的外衣,雖能使一個人看來光彩得多,但其代價卻往往是很可怕的。


    海東青見他仿佛呆住了,忍不住道:“龍兄,家師在跟你說話。”


    小龍這才定了定神,道:“不敢,在下正是小龍。”


    黑衣婦人道:“好,你跟我來。”


    她長袍輕拂,小龍、海東青、九兒三人如沐春風,穴道竟已在不知不覺中被解開。


    海東青伏地道:“弟子……”


    黑衣婦人道:“你和江楓的事我都已知道,用不著再說了。”


    她輕輕一轉身,人已到了門外。


    九兒突然緊緊拉住了小龍的手,悄聲道:“你要跟她走?”


    小龍隻覺她的小手在輕輕顫抖,心裏忍不住生出一縷柔情,柔聲道:“你自然也跟我一起。”


    九兒眼睛立刻亮了,將小龍的手拉得更緊,嫣然道:“無論到什麽地方,你都肯帶著我?”


    小龍暗中歎了口氣,道:“無論到什麽地方,我都會跟你在一起。”


    突聽黑衣婦人道:“但這次他卻不能帶著你。”


    九兒身子一震,鬆開了手,嗄聲道:“為什麽?”


    黑衣婦人道:“因為我說的。”


    九兒跳了起來,大叫道:“你憑什麽要拆散我們?你……你……你雖救了我們的命,但若不是你徒弟害人,我們也不會到這裏。”


    她語聲哽咽,眼淚又流了下來,頓足道:“你救我本是應該的,憑什麽作威作福?”


    海東青臉色變了,伏地道:“她還是個孩子,不懂事,求你老人家莫要怪她。”


    九兒用力一甩頭發,忍住眼淚,大聲道:“你用不著為我求情,我不怕,她殺了我,我也不怕,殺了我,我也要和小龍在一起。”


    她又拉起了小龍的手,道:“你自己說的,無論到哪裏都帶著我的,你……你難道又要反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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