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道寬不及七尺,但他們現在走了七八丈,竟還沒有碰上對麵的石壁,大家又不禁吃了一驚。


    過了半晌,隻聽鐵花娘道:“你……你不要捏我的手好不好?”


    九兒道:“我連動都沒有動,你見鬼了麽?”


    海東青道:“也不是我,我在這邊。”


    鐵花娘顫聲道:“不錯你在我右邊,但我的左手……”


    她話未說完,已發覺自己拉著的並不是九兒的手,九兒也覺得自己拉住的這隻手又冷又硬,絕不會是鐵花娘的。


    兩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一齊鬆了手,向後麵退開,嗄聲道:“你是誰?”


    隻聽黑暗中忽然有人咯咯一笑。


    笑聲發出時還在兩人中間,但一瞬間便已到了數丈外,竟似忽然走入了地道兩旁的石壁中。


    九兒想到自己方才拉著的竟不知是誰的手,半邊身子都麻了起來,這人既能拉住她們的手,要殺她們豈非也易如反掌?九兒膽子雖大,此刻也不禁覺得兩條腿發軟,連站都站不住了。


    鐵花娘更連動都不敢再動。


    隻聽小龍道:“這裏絕不是我們方才走過的地道。”


    九兒道:“但這三口箱子……”


    小龍道:“就因為這三口箱子已被人搬到這裏來,所以我們才會認為這就是我們走過的地方。”


    九兒道:“那……那麽我們究竟走到什麽地方來了呢?”


    在絕對的黑暗中,任何地方都變得完全一樣了,因為無論這地方是大是小是寬是窄,人們已完全感覺不到。


    小龍沉吟著,還未說話,突聽一人吃吃笑道:“這是我的家,地方並不差,桌上擺著酒,盒裏凍著雞爪,各位既來了,就請來喝一杯吧。”


    這聲音又尖又細,聽來就仿佛是個小孩子在唱童謠。


    若是換了平日,九兒一定會覺得很有趣,但此時此刻,她隻覺這聲音簡直真像是鬼叫。


    這時突有一點燭光亮起來。


    他們這才發覺自己竟已到了一個極寬闊的石廳中,一隻蠟燭的光在這大廳中雖然顯得很渺小,但他們的眼睛久經黑暗,正好能適應這微弱的燭光,燈火若太亮,他們也許反而張不開眼睛。


    隻見這大廳中竟高高低低的坐著十幾個人,有的在下棋,有的在看書,有的在觀畫,有的在撫琴。


    這些人神情似乎都很悠閑,做的事也都很風雅,但身上穿的都是粗布短衫,而且都赤著足,最多也隻不過穿了雙草鞋,一看來就像一群做完工的粗人,和他們那種悠閑風雅的行為極不相襯。


    大廳的中央,還擺著桌酒,有幾人容貌粗魯的漢子正坐在那裏喝酒,看他們的打扮,本該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朋友,但一個個卻偏偏都很斯文的坐在那裏,一杯酒拿在手裏很久,還沒有喝下去,隻是在品著酒味,雖然明知有人來了,但他們誰也沒有迴頭瞧上一眼。


    九兒再也想不到會突然看到這麽多人,又不免吃了一驚,這些人雖然絕不像是武林高手的模樣,但在這種神秘的地方出現,就令人莫測高深了,九兒怎敢對他們稍有輕視之。


    隻見方才那吃吃的笑聲又已響起,那人道:“主人既不小氣,客人又何必扭捏?請請請,過來喝一杯。”


    笑聲正是自飯桌上傳過來的。


    說話的人身材不高,雖然坐在這種陰森的屋子裏,但頭上卻戴著頂遮陽的竹笠,蓋住了臉。


    小龍沉吟著,緩緩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叨擾主人一杯吧”他們緩緩走過大廳,下棋的仍在下棋,看書的仍在看書,誰也沒有理他們,似乎全未將他們看在眼裏。


    這些人的架子倒真不小。


    九兒心裏雖有氣,但到了這種地方,卻不敢發作了。


    一張圓桌上隻坐著六七個人,剛好還有四五個空位。


    小龍當先走過去坐不來,微笑道:“主人尊姓?”


    那頭戴竹笠的人笑道:“各位既是不速之客,又何必問主人的名姓?”


    那點燃著的巨燭,恰巧在他身上,再加上他還戴著頂大竹笠,小龍坐在他對麵,卻也看不出他麵目。


    再看他旁邊坐的幾個人戴的帽子也很低,像是已打定主意不招唿他們,甚至連眼色都沒有瞟他們一眼。


    這幾人麵色仿佛都很陰沉冷酷,身上穿的雖是破舊的粗布衣服,但頭上戴著的帽子卻很新,而且質料也很好,有的帽子上甚至還嵌著粒明珠,和身上穿的衣服更不相襯,就像是買了頂帽子後就沒錢買衣服了。


    九兒眼珠一轉,冷笑道:“各位雖舍不得穿衣著鞋,但買帽子卻很舍得,這倒是天下奇聞。”


    她故意想氣氣這些人,誰知這些人就像根本沒聽到她在說什麽,動也不動,連眼皮都未抬。


    隻有那戴著竹笠的人笑道:“人為萬物之靈,就因為有個比別的野獸都大些的腦袋,自然應該加意保重,分外愛護才是。”


    這人頭上戴的是頂舊竹笠,身上穿的卻是件質料很好的衣服,恰巧和別人大異其趣。


    九兒眼珠子又一轉,冷冷道:“既是如此,你為何舍不得買帽子呢?難道你的腦袋沒有別人的值錢。”


    這人哈哈一笑,道:“姑娘好利的嘴,隻不過嘴是用來吃飯的,不是用來說話的。”


    九兒道:“那倒也不見得。”


    這人笑道:“不吃飯就要死,不說話難道也會死麽?”


    九兒道:“叫我不說話,簡直比死還難受。”


    九兒說的倒真是老實話,鐵衣娘忍不住要笑出來,隻不過此刻實在笑不出來。


    那戴著竹笠的人大笑道:“小姑娘說的好,話不可不說,飯也不可不吃的,我這些菜裏可沒有毒,各位請放心吃吧。”


    九兒冷笑道:“你這菜裏若是有毒,我難道就不敢吃了麽?”


    桌子上有條紅燒魚,九兒的筷子就直奔這條魚而去,誰知她挾了又挾,這條魚還是紋風下動。


    她用力一挾,這條魚竟碎了。


    這桌子上的菜竟全是用蠟製出來的模型,看得吃不得。


    九兒又好氣,又好笑,剛想罵兩聲出氣,忽然發現小龍的臉色已變了,望著身旁一個戴帽子的人道:“閣下尊姓?”


    這人一雙手青筋暴露,又粗又大。手裏拿著個非常小巧的酒杯,放在嘴邊已有很久,一直也沒有喝下去,似乎對這酒的味道欣賞已極,所以舍不得喝,小龍問他的話,他也完全不理。


    九兒本來就火氣很大了,忍不住道:“喂,你這人是聾子麽?”


    她嘴裏說著話,手裏的筷子忽然向這人肘間穴道上一點,存心要將他拿著的這杯酒打翻,出他個洋相。


    誰知這雙筷子竟筆直插入這人的肉裏,這人還像是全無感覺,朱淚兒又一驚,才發現這人竟也是蠟製的。


    桌上的竟全都是蠟人。


    九兒這才怔住了,怔了半晌,冷笑道:“這裏至少總有個活人吧。”


    她話未說完,就發現那唯一的活人竟已不知去向,隻有那又大又破的竹笠還留在桌子上。


    九兒倒抽了口涼氣,冷笑道:“難怪這些人穿著破衣服,卻戴著新帽子。”


    她現在已明白這都是那人在搗鬼,故意在這些蠟人頭上戴頂帽子,好教他們一時看不出這些人的真假。


    她一賭氣將這幾人頭上的帽子全掀了不來,隻見一個個蠟人都是須眉宛然,活靈活現,簡直就和真人差不多。


    九兒歎了口氣,苦笑道:“無論如何,這人的手藝倒真不錯。”


    海東青道:“就連京城專做蠟人的蠟人張隻怕也比下上他。”


    小龍沉著臉道:“他的輕功也不差,我們這些人竟都未看見他走到那裏去了。”


    鐵花娘道:“難道……難道這世人全都是蠟人麽?”


    隻見屋子幾十人都栩栩如生,但卻都坐在那裏,動也下動。


    小龍道:“你看那人在幹什麽?”


    鐵花娘道:“在……在撫琴。”


    小龍道:“你可曾聽到琴聲?”


    四下靜悄悄的,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鐵花娘道:“那人擺這麽多蠟人在這裏幹什麽?”


    九兒冷冷道:“他隻怕覺得一個人太寂寞,所以叫這些蠟人來陪他。”


    她忽又一笑,道:“但無論如何,蠟人總比真人好得多。”


    鐵花娘道:“為……為什麽?”


    九兒兒道:“至少蠟人總不會向我們出手吧。”


    鐵花娘雖然覺得這地方忽然變得鬼氣森森,但也不禁放心了些,因為她覺得九兒說的話的確不錯。


    和蠟人在一起至少絕不會有危險。


    隻有小龍神情卻更凝重,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麽心事,沉聲說道:“此地不可久留,我們還是快些離去。”


    九兒笑道:“為什麽?活人既已逃了,我們難道還怕這些蠟人麽?”


    她笑著奔出去,又道:“你看,我打他們的耳光,他們也不敢還手的。”


    她一麵說話,一麵伸手打了個蠟人一巴掌。


    這蠟人本來斜坐在椅上看書,挨了這一巴掌後,就倒了不來,噗的跌在地上,跌碎了。


    九兒笑道:“抱歉抱歉,你可跌疼了麽?讓我扶你起來吧。”


    她畢竟還是個大小孩子,出世以來從小沒有玩過泥娃娃,驟然看到這麽多大泥娃娃,自然覺得很有趣。


    隻見她就好像小孩子扮家家酒似的,將地上的蠟人扶了起來,輕輕的在蠟人身上跌碎的地方揉著,笑道:“乖寶寶,你跌疼了,媽媽替你揉……”


    鐵花娘正看得有趣,突聽九兒驚唿一聲,整個人都跳了起人,那蠟人這下子自高處跌落,就跌得粉碎。


    小龍立刻掠了過去道:“什麽事?”


    九兒倒在他身上,指著地上已跌碎了的蠟人道:“這……這蠟人身上有骨頭。”


    鐵花娘吃驚道:“骨頭?蠟人怎會有骨頭?”


    她話未說完,已發現跌碎的蠟人中竟赫然真的有一堆森森白骨,而且絕不是蠟製的骨頭。


    這竟是真的死人骨頭。


    小龍將跌碎的蠟人拾起了幾片,很仔細的看了看,他臉色立刻變了,似乎覺得立刻要嘔吐。


    九兒道:“你……你怎麽樣了?”


    小龍長長吐出口氣,一字字道:“這些並不是蠟做的人,而是真人的身體,這地道就是他們開辟出來的。”


    九兒失聲道:“你說什麽?”


    小龍歎道:“那人唯恐他們??露這地道的秘密,等地道完成後,就將他們全部殺了滅口,再將蠟澆在他們身上,將他們做成蠟人。”


    九兒不覺身上每根寒毛都豎立了起來,道:“這就難怪,這些蠟人看來都好像活的一樣了。”


    海東青歎道:“我一進來就覺得奇怪,這些粗人怎會變得如此風雅?那時我們若是仔細瞧瞧,也許早就看破了他的秘密。”


    九兒咬著牙道:“但我們那時又怎會想到世上竟有這種殘忍的瘋子。”


    突聽一人咯咯笑道:“小姑娘,你說錯了,我非但既不殘忍也不瘋,而且是個良心最好、最仁慈、最講道理的人。”


    大家雖然都聽到了他的笑聲,但誰也看不到他的人。


    九兒道:“你有良心?你就算有良心,也早就被狗吃了。”


    那人大笑道:“我就因為他們挖得太辛苦,所以才請他們在這裏好好休息,叫他們以後永遠也不必再流汗了,若不是我,他們那裏享得到這種清福?我對他們這麽好,你居然還說我不是好人?”


    九兒大罵道:“你非但不是好人,簡直不是人,隻是個又瘋狂、又黑心的惡魔。”


    她想將那人罵出來,誰知罵了半天,那人非但連一點反應都沒有,而且連一個字都不說了。


    九兒恨恨道:“這地方反正不會太大,我們去將他找出來。”


    鐵花娘歎了口氣,道:“他不來找我們,已經很運氣了,你還想去找他?”


    小龍忽然向海東青一笑道:“到了這時,你還不肯將謎底揭開麽?”


    海東青怔了怔道:“謎底?什麽謎底?”


    小龍道:“我實在想不出閣下兄弟兩人為何要將我們誘到這裏來?”


    海東青道:“你……你在說什麽?我為何要將你們誘到這裏來?我根本沒有來過這地方,更不認得這瘋子。”


    小龍道:“海兄也許真的未到過此處,但這位老先生,海兄卻自然是認得的。”


    海東青著急道:“我怎會認得他?我……我為何要騙你?”


    小龍歎了口氣,對海冬青使了一個眼色道:“而我對你們兄弟兩個一直這麽信任,想不到你們兄弟兩個居然是一直暗中和我作對的那個幕後黑手……”


    突聽一聲驚唿,唿聲竟是九兒和鐵花娘發出來的。


    小龍大驚迴顧,就發現她們赫然已被兩個蠟人抱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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