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楊永泰卻已是滿麵通紅,全身發抖,果然立刻乖乖地坐了下去,再也不敢出聲發威了。


    這時又有個派頭很大的人似將拍案而起,但他身旁一個白發老者卻悄悄拉住了他,沉聲道:“胡兄何必自尋煩惱,唐家的事,還用得著外人管麽?”


    那人果然也閉起嘴,悶聲不響了。


    小龍更是驚疑,他已發現這黑麵大漢非但來意不善,而且後麵必定還有撐腰的,在窗外說話的那人,也許又是九大門派的黨羽。


    如此看來,這“唐天藏”之死,必定有極大的秘密。


    唐門的子弟自也覺出事情不妙,外麵已有人悄悄掩了進來,將大廳的出路全都守住,似已存心不讓這黑麵大漢出去。


    這大漢根本也沒有出去的意思,厲聲道:“你們為何不敢讓人見見唐老爺子的遺容,難道唐老爺子死得有什麽冤枉麽?若是如此我更非瞧瞧不可。”


    這番話說出來,吊客又不禁為之動容,有些人已在暗暗覺得這人話說得並非全無道理。


    唐門孝子更是勃然大怒,厲喝道:“朋友你說話清楚些。”


    黑麵大漢道:“我話說得還不夠清楚麽?你們心裏若是沒有鬼,為什麽……”


    突聽一聲厲叱,道:“住口!”


    叱聲並不響亮,但卻有種懾人的威儀,那黑麵大漢竟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隻見孝幛中已緩步行出幾個身穿重孝的白衣婦人來。


    隻見為首的一位頎長婦人,雪白的孝服上一塵不染,那略嫌長些的鴨蛋臉上雖然充滿悲痛之色,但看來仍是威嚴沉著。


    這位就是唐家當家的姑娘奶奶唐琪。


    第二人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看來溫柔而富泰,正是標準的賢妻良母、大家兒媳婦。


    這位就是唐大公子的夫人李佩玲。


    第三人體質單薄,弱不禁風,一雙又黑又深的大眼睛,平時就總是帶著一抹憂鬱,此刻更是滿含悲痛。


    她有意無意間向俞佩玉那邊瞟了一眼,立刻就垂下頭,眼睛裏又露出一絲怨恨,似乎再也不願見到他。


    這位就是唐二姑娘唐琳兒了。


    她們一走出孝幛,立刻盈盈拜了下


    去。


    滿堂吊客們也立刻拜倒還禮。


    唐琪伏首道:“賤妾不孝,禍延先父,蒙各位遠來致唁,存歿銘感五中。”


    大家一起道:“不敢。”


    唐琪道:“不祥人本不敢出堂拜見各位的,可是這位……”


    她緩緩抬起頭來,一雙利剪般的目光凝注到那黑麵大漢身上,人也隨著站了起來,緩緩道:“閣下高姓大名,還未請教。”


    黑麵大漢幹咳兩聲,道:“在下魏森林,本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隻不過……”


    唐琪臉色一沉,語聲也變了,厲聲道:“很好,魏森林,我問你,你是受誰主使而來的?”


    小龍暗暗讚道:“這位唐大姑娘果然是女中豪傑,精明強幹,絕不提魏森林方才已嚷出來的事,隻問他是受誰主使而來,正是先發製人,一句話就轉移了大家的目標,魏森林自然不能承認是受人主使而來,但隻要他答不出這句話來,也就無人再懷疑唐無雙的死因了。”


    魏森林方才還在得意洋洋,此刻臉色立刻變了,道:“在下吊喪而來,也用得著別人指使麽?”


    唐琪冷冷道:“靈堂本非殺人之地,但你若不說實話……”


    她戛然頓住語聲,隻揮了揮手。


    大廳外立刻有金鑼一響。


    唐琪道:“你可聽到這鑼聲了麽?”


    魏森林道:“聽……聽見了。”


    唐琪道:“鑼聲三響,你若還不說實話,我就要你血濺當地。”


    她淡淡說來,語聲中卻自有一種力量令人不能不信。


    魏森林臉色發白,嗄聲道:“在下……在下方才說的就是實話。”


    唐琪負手而立,似乎全未聽到他在說什麽。


    廳外金鑼又是“當”地一響。


    魏森林忽然轉頭飛奔,竟想溜了,但這時“千手彌陀”唐守清和“鐵麵閻羅”唐守方已自莊門外趕了進來,雙雙擋住了他的去路。


    “鐵麵閻羅”殺手無情,川中武林無人不知,此刻隻見他一雙滿布血絲的眼睛裏已是殺氣騰騰。


    魏森林激靈靈打了個寒噤,一步步往後退。


    金鑼又一響。


    就在這時,吊客中忽然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驚唿。


    隻見站在靈位對麵的一群人,目中都露出了驚怖欲絕之色,唐琪也不禁轉過頭望去——她一眼望過,亦是大驚失色。


    唐天藏的棺材不知何時已被人揭開,唐天藏的屍體竟帶著棺材直立了起來,慘淡的光線下,隻見他麵如金紙,雙目緊閉,麵容看來雖不猙獰,但那種陰森森的死色卻更可怖。


    唐琪厲聲道:“棺材後必定有人,搜!”


    唐守清、唐守方雙雙撲上。


    就在這時,唐無雙的屍體忽然直挺挺地自棺材中飛了出來。


    小龍雖已看出這必定是有人在棺材後以內力將唐無雙的屍體震出,但驟然見到這種怪異之事,掌心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隻見這屍體直挺挺地飛向迎麵撲來的唐守方和唐守清,他們雖不敢伸手去接,卻又不能不接住。


    方才在窗外那陰陽怪氣的語氣又在棺材後響起,陰森森道:“唐無雙已出來了,各位還不趕快拜見麽?”


    語音未了,唐門子弟已有四五個人撲了過去,他們雖在居喪之中,但是身旁還是帶著唐家的獨門暗器。


    一人厲叱道:“朋友,躺下吧。”


    叱聲中,四人的暗器俱已出手,數十點烏光,雨點般向棺材後飛了過去,唐門暗器獨步天下,非但製作精巧,手法也有獨到之處,這數十點寒星有的急,有的緩,急的未必先到,緩的未必無力,正是虛虛實實,令人防不勝防,大家隻道棺材後的那人此番必定已難逃公道。


    誰知棺材後一聲長笑,數十點暗器忽然在空中一折,竟飛了迴來,反向唐門的弟子擊去。


    來勢竟比去勢更急。


    唐門弟子大驚失色,右手曲肘,護住了臉,左手橫擋在胸口,淩空一翻,落在地上,就地滾出了七八尺。


    他們閃避得不能說不快,但暗器更快,四人肩頭、手臂上,已各各中了幾點暗器,還沒有自地上躍起,已各自搶先掏出一隻烏木瓶,將瓶中的解藥,全都幹吞了下去,竟躺在地上,連動都不敢動。


    因為唐門暗器毒性的厲害,他們知道得最清楚,若是心脈附近中了暗器,毒性瞬即攻心,縱有獨門解藥也未必能救得了,若是麵目中了暗器,縱能解救,那挖肉刮骨之苦,也非人所能忍受。


    是以他們先以手臂護住要害,服下解藥,仍怕毒性發散,要等到解藥之藥力運行全身之後,才敢站起來。


    這邊四人受傷倒地,那邊的唐守方和唐守清已放下屍體,一左一右,自兩邊夾攻了過去。


    這兩人不但曆練武功都比他們的同門強得多,而且行動也遠較謹慎,誰知就在這時,那棺材忽然“通”的自中間裂了開來,一分為二,分別向唐守方和唐守清兩人迎麵打了過去。


    這棺材乃上好的柳州楠木所製,埋入地下數十年後,猶能保持完整,絕不會被潮濕的地氣所侵蝕腐爛,由此可見其堅固實無異鐵石。


    但此人隨手一掌,就已將之劈成兩半,眾人都大吃一驚,唐守方和唐守清隻覺棺材的來勢如泰山壓頂,距離遠在一丈開外時,那強絕的勁風壓力已壓得他他連氣都透不過來。兩人大驚之下,也就地向旁邊滾了出去,隻聽“砰”的一聲大震,棺材飛出十餘丈後,才撞在牆上,震得粉碎,一片片碎木,四下飛激,隻要挨著的人都覺得痛徹心腑,狂唿失聲,沒有挨著的人自然紛紛走避,有的甚至躲在桌下,有的卻將桌子也撞翻了,杯盤碗盞“嘩啦啦”碎了滿地。


    等到這一陣大亂稍定,大家才見到唐天藏的屍體旁已多了個青衣人,正背負著雙手,含笑而立。


    唐門的弟子已將他圍住,俱是虎視眈眈,蓄勢待發,但此人卻仍然笑傲睥睨,旁若無人。


    他不但年紀很輕,而且看來很斯文,也很英俊,隻不過神情有些懶洋洋的,像是沒有睡過覺。


    滿堂的江湖客沒有一個認得此人的,誰也想不到這麽年輕的人,竟有那麽深厚的功力。


    隻有小龍和九兒認得此人,但他們卻比誰都吃驚,因為他們也未想到此人竟是江楓。


    江楓終於還是來了。


    唐家的子弟劍拔弩張,一將他圍起,就待出手。


    但唐琪已沉聲道:“退下去。”


    這位唐大姑娘隱然已接替了掌門人的地位,一聲令下,唐家的子弟立刻全都退開,連唐守方也垂手聽命。


    在如此混亂之中,也隻有唐琪還能保持從容和鎮定,她目光閃電般在楊子江麵上掠過,冷冷道:“閣下年紀輕輕,身手不凡,想必是高人子弟,但擾亂別人的靈堂,令生者不堪,死者受辱,這難道也是閣下師門的教訓麽?”


    隻要她一開口,每個字的分量都不輕,此刻她不問對方姓名來曆,卻將一筆賬算在對方的“師門”上,正是照顧周到,可攻可守。


    江楓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幾眼,笑嘻嘻道:“難怪江湖中人都說唐大姑娘潑辣厲害是條母老虎,如今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他仰天打了個哈哈,忽又頓住笑聲,目光灼灼,向大堂中四麵的吊客掃了一眼,朗聲道:“在下江楓,雖非名人門下,也非世家子弟,但卻也不至於做出如此無禮的事來,今日在下此舉,非但絕沒有冒犯唐老莊主英靈之意,反是為了唐老莊主來申冤的,是以特別要請各位父老兄弟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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