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早已瞧得冷汗涔涔,這件事的發生與變化,賞在令人不可思議,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時門外暗中,已走進一個人來。


    他腳步輕而緩慢,無聲無息,就宛如幽靈。


    燈光下,隻見他穿著身普通農家的褐布衣服,手裏提著個破舊的竹笠,身子瘦削而頎長,麵容英俊而清瞿。


    他看來似乎已有三十,有時卻又似已五十多了,一走進屋子,目中那妖異的碧光,立刻消逝不見,看來絲毫沒有什麽引人觸目之處,但那一雙長而瘦削的手,卻是纖美有致,光潤如玉。


    小龍再也想不到那麽樣一雙眼睛,竟會生在這麽樣一個平凡的人身上,更想不到這眼睛的變化竟有如此快,他約略隻覺得這人,就像隻蜥蜴隨時改變自己身子的顏色來愚弄別人來保護自己,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輕歎了一口氣喃喃道:“死了,都死了。”


    小龍目光,全都被這奇異的人所吸引住,直到此刻,才發現這人身後還跟著個粗布衣裙的女子,這女子身材剛健而婀娜,頭上也低低戴著頂竹笠,似乎不願被人瞧見她的麵貌,她又在逃避著什麽?


    也不知為了什麽,小龍竟覺得這女子的聲音、形態都似曾相識,卻想不起在那裏見過她的,這褐衣人已四下踱了一圈,才迴頭去瞧那女子,這時他清瞿的臉上,竟忽然露出一絲無比動人的微笑,悠悠道:“你眼光很準確,他們的確都已死了。”


    那女子咬著嘴唇,道:“他們並沒有惹著我們,你何苦將他們殺死?”


    褐衣人微笑道:“你說的不錯,我實在不該殺死他們的。”


    那女子道:“既然不該,你為何要殺?”


    褐衣人也不迴答她的話,隻是含笑凝注著她,忽然歎了口氣,道:“真美,你的眼睛在這燈光下,看來更美了,你隻要瞧我一眼,我就可以為你死十次。”


    他對女子似乎千依百順,疼愛已極,說的話更句句都是恭維讚美,但無論誰都聽得出他簡直像是在哄孩子。


    奇怪的是,這少女竟似絲毫也不覺得被哄被騙,竟被他幾句話說得臉也紅了,癡癡地呆了半晌,才歎了口氣,幽幽道:“我隻希望你莫要再殺人了,隻要我們能逃過這一次,我們就找個地方隱居下來,安穩地過一輩子不好麽?”


    褐衣人微笑道:“你說的對,找們要找個美麗的地方,有山有水,我天天陪著你,在山林裏撫琴,在清溪旁下棋,我就天天都可以聽到你比黃鶯更悅耳的笑聲。”


    那女子心神俱已醉了,閉著眼仰起了頭,癡癡道:“隻要能有這麽樣一天,我所做的那些事就都有補償了,隻要能有這麽樣一天,我就算死了也甘心。”


    小龍終於瞧見她的臉了,她美麗而純潔的臉上,充滿了對未來幸福的憧憬,她眼睛裏流出了快樂的淚珠。


    小龍不由大吃了一驚,她竟然就是柳非煙


    她此刻怎會和如此奇異詭秘的人在一起?


    她為他做的“那些事”究竟是什麽事?


    小龍不禁又是驚訝,又是懷疑,又是惋惜。


    褐衣人卻再也沒有望她一眼,隻是俯首凝注著血泊中三笑和尚的身,沉思著喃喃道:“這人心裏究竟藏著什麽秘密?竟連我的力量都無法令他說出來,那冷冰馨又有什麽魔力,竟能令人寧可死也不肯背叛她。”


    他又背負著手,四下踱起步來,目光忽又變得比鷹隼更銳利,四下掃動著,忽然輕唿一聲,道:“你看,這裏竟有條秘道。”


    他拍著土地像一轉,地道便露了出來。


    柳非煙也失聲道:“不知道他道是通往那裏的?”


    褐衣人閉著眼想了想,展顏笑道:“這裏就是唐家莊的後山,是麽?”


    柳非煙道:“呀,不錯,這地道一定是通向唐家莊的。”


    褐衣人微笑道:“對了,你真是個又聰明,又伶俐的女孩子。”


    柳非煙臉又紅了,低頭弄著衣角,半晌才輕輕道:“這地方既是別人的秘密,我們不如走吧。”


    褐衣人道:“走?為什麽?我一生中最喜歡的,就是揭穿別人的秘密。”


    他微笑著摸了摸鍾靜的臉,又道:“冷冰馨和小龍鬼鬼祟祟的,一定不會是幹什麽好事,我想從這地道裏溜進去瞧瞧,你乖乖的在這裏等著我好麽?”


    柳非煙立刻拉住他的手,著急道:“你不能去。”


    褐衣人目光忽然冷得像冰,冷冷道:“為什麽?你怕我一走就不迴來了麽?”


    柳非煙根本沒有注意他神色的變化,柔聲道:“我不是擔心別的,我隻是擔心你,你的傷還沒有好,那唐無雙和俞放鶴又都是厲害角色……”


    褐衣人眼裏的冰已溶解,微笑道:“你擔心他們傷了我?”


    柳非煙眼圈都紅了,哽聲道:“你……你若有什麽變故,叫我怎麽辦呢?”


    褐衣人大笑道:“你放心,就憑冷冰馨和小龍想傷我,還差得遠哩。”


    他溫柔地撫著她頭發,道:“你乖乖等在這裏,我很快就會迴來,找答應你,絕不會有人傷著我一根毫毛。”他身形一閃,便沒入地道中。


    柳非煙瞧著他頎長身影沒入地道,癡癡地出了半晌神,以手掩麵,長歎道:“我這麽樣做,是對?還是不對呢?…….”


    隻聽一人沉聲道:“不對。”


    柳非煙霍然躍起,淩空翻身,驚唿道:“是什麽人?”


    隻見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麵帶著溫柔的微笑。


    柳非煙失聲道:“小龍?”


    在他的內心深處對小龍的感情十分的複雜,這個人既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殺了他至親的大仇人。


    柳非煙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來麵對小龍。


    柳非煙腳步不再往後退了,大聲道:“我不認識你。”


    小龍歎了一口氣道:“以往的是是非非實在很難解釋清楚,但是姑娘又何必如此的作踐自己。”


    他本來是想勸柳非煙離開那個神秘的人。


    但俯首瞧了地上的身一眼,長長歎了口氣。


    轉身向外走去。


    這最後一絲希望也變為泡影,他還留在這裏則甚?


    柳非煙見到他話未說完,忽然就要往外走,又不覺怔了怔,像是想去攔阻他,卻又終於忍住。但俞佩玉還未走出門,已有一條淡褐色的人影幽靈般自他身後飄過去,擋住了他的去路。


    柳非煙又驚又喜,失聲道:“你這麽快就迴來了?”


    褐衣人微笑道:“我迴來得太快了麽?”


    柳非煙全未聽出他話中的刺,又問道:“你可瞧見了俞放鶴和唐無雙?”


    褐衣人緩緩道:“沒有,冷冰馨不在,但是小龍卻是可以找到的。”


    他目光這時才刀一般轉到小龍臉上,微笑著道:“這事的碓很奇怪,是麽?”


    小龍去路雖被擋住,但一直沉住了氣,在仔細打量著這奇特的人,但他無論瞧得多麽仔細,也看不出這人是善是惡,更看不出此人是何來曆,他隻覺自己麵對著此人時,隨時都似乎在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威脅著。


    等這人的目光轉向他,他又覺得心突然一跳。


    褐衣人竟已又重複著問道:“這件事的確很奇怪,是麽?”


    小龍隻有笑了笑,道:“不錯,的確很奇怪。”


    褐衣人道:“一件很奇怪的事,閣下為何不覺得奇怪呢?”


    小龍知道在這種人麵前,是絕不能說錯一句話的,他正在考慮著如何迴答,褐衣人卻又笑了,悠然道:“你若是不願迴答,不如由我替你說吧……你不覺得這件事奇怪,隻因為你就是小龍。”


    小龍還是隻有以微笑來代替迴答。


    他忽然發覺這褐衣人的眼睛雖可怕,但笑容卻帶著種說不出的魅力,一種妖魔般神秘的魅力,莫說柳非煙這樣的少女,就連他小龍,竟也已不如不覺地被這種妖異的魅力所吸引,舍不得移開眼睛。


    褐衣人也始終在凝注著他,忽然歎了口氣,道:“絕世的美男子,閣下當真可說是絕世的美男子,莫說是女人,就連我瞧見閣下這樣的笑容也覺得像是有些醉了。”


    他語聲低沉而緩慢,也帶著種說不出的吸引力。


    小龍本來是不願說話,但聽著聽著,竟變成縱然有話要說,也忘記說了,褐衣人微笑接著道:“有著像閣下這樣一張臉的人,若是不知道好好利用,實在是太可惜了,但閣下大可放心,閣下縱然不知道該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我也會替閣下設法的,總不會讓閣下白生著這麽樣一張絕世美貌的臉。”


    這句話若是別人說出來的,小龍縱不勃然大怒,也難免生氣,但從他嘴裏說出來,小龍怒氣竟發作不出。


    褐衣人語聲更柔和,微笑道:“好,現在你不妨先忘卻一切,告訴我,你和冷冰馨之間到底有什麽秘密?”


    小龍淡淡道:“在下要是不說的好。”


    褐衣人沉聲道:“我要你說,你就得說,知道麽?”


    他麵上雖仍帶著笑,但目中那種妖異的光芒卻更逼人,緊緊盯住小龍的眼睛,誰知小龍還是淡淡問道:“在下為何非說不可?”


    褐衣人自懷中取出了一串珠鏈,在俞佩玉眼前輕晃著,緩緩道:“隻因你已是我的奴隸,我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你都隻有服從,絕不會絲毫違抗。”


    柳非煙臉上已滿是驚懼之色,她知道這褐衣人神奇的魔力,她不願他又以此害人,卻又不敢阻止。


    誰知小龍竟是神色不動,竟失笑道:“我一向是個自由自主的人,為何平白要做你的奴隸。”


    褐衣人麵色反而變了,額上竟已沁出了冷汗。


    隻因他所用的這攝心大法最是陰毒,若是不能攝住對方,自己反會被害,此刻他已用盡一切力量,對方這少年竟似連絲毫感覺都沒有,要知這類攝心之術,主旨便是在鬆弛軟化對方的心靈,然後乘虛而入,但小龍一生的經曆十分的奇特,一顆心可說已堅逾金石。褐衣人隻覺心旌激蕩,幾乎難以把持,小龍卻絲毫也不知道他為何忽然如此緊張,笑著又道:“閣下這也許隻不過是在說笑的,是麽?”


    褐衣人道:“是。”


    俞佩玉隨口問道:“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褐衣人滿頭冷汗,涔涔而落,道:“神仙島郭笑仙。”


    他隻覺對方的眸子已越來越亮,自己反似要被他所攝,小龍問他的話,他竟已不能不迴答。


    小龍沉吟著道:“郭笑仙,這名字倒生疏得很,不知可是閣下的真名寶姓麽?”


    郭笑仙顫聲道:“是。”


    此刻他竟已不能閃避小龍的眼睛,小龍若是一直問下去,他隻怕便要將一切秘密都說出來。這時小龍心裏也有些奇怪了,他也想不到自己問一句,對方便老老實實迴答一句,他心念閃動,立刻又試探著問道:“閣下和這位柳姑娘是一齊逃出來的麽?”


    郭笑仙道:“是。”


    小龍道:“你們是從什麽地方逃出來的?”


    郭笑仙雖咬緊了牙關,還是不由得說道:“神仙島”


    小龍沉吟道:“神仙島這個名字從來沒有聽說過,不過聽名字應該是在海上的某處,對嗎?”


    郭笑仙道:“是。”


    小龍沉吟著道:“看來事情的經過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你本來是神仙島的人,而且神仙島的人抓了柳姑娘,你卻對柳姑娘一見傾心,於是就帶著柳姑娘逃出了神仙島。”


    郭笑仙顫聲道:“正……正是如此。”


    他此刻已駭得心膽皆喪,怎奈已無法控製自己,柳非煙見到他如此模樣,也早已駭呆了。


    小龍歎了口氣,轉過頭去瞧鍾靜,苦笑道:“想不到姑娘居然會傾心於這種人,想來愛心必已……”


    話猶未了,突有數十點銀光直擊過來。


    原來他眼睛一移開,郭笑仙立刻有了鬆弛自己的機會,當下再不遲疑,手腕一抖,手裏的珠鏈已化做滿天銀光暴射而出。


    小龍實未想到這有問必答,誠惶誠恐的人,竟也會突施暗算,他的頭本已轉向左方,此刻身子隨著頭一轉,雙臂若滑翼迴旋,若流雲出岫,若胡姬曼舞,也隨著打了個轉,柳非煙的衣裙,竟也被激得迴舞而起。


    那筆直勁射而來的銀光,竟也似數十條驟然投入急流漩渦的銀魚,繞著他施舞的身形打起圈子。


    她遠遠望去,隻見一圈燦爛的銀光,繞著一條舞姿美的人影流轉不息,直如九天飛仙,戲舞流星。


    柳非煙不知不覺間又瞧得癡了,但聞一連串琮之聲響起,又如飛金鳴玉,妙手敲琴。


    琮聲中,那數十粒銀珠已滿一地。


    要知小龍方才若是著意閃避,倉猝間實未必能避得開這數十點近在咫尺間勁射而來的暗器。


    但他無意間這旋身一舞,卻正暗含了先天無極的真意,有意無形,意在形先,其中奧妙,又豈能形諸筆墨。


    柳非煙良久良久,才喘過氣來,忍不住輕歎道:“好功夫。”


    短短三個字說完,郭笑仙四掌已拍出。


    他心初定,膽猶寒,正因為他深知心靈受製的痛苦,此刻竟不敢再麵對小龍,隻有著著搶攻。


    這四掌出手雖急,掌勢雖妙,招式雖毒,但每一掌都未使出全力,每一掌都留有五分退步。


    隻因他見了小龍這樣的武功後,竟也不敢作孤注之一搏,先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後,再敢出手傷人。


    這四掌小龍閃避得雖輕鬆,但心裏卻不輕鬆。


    他立刻便已發覺對方出手之謹慎、狡巧、機變、詭譎,竟是自己生平所未遇,他知道無論是誰,若想將這樣的對手打倒都不容易。


    這時郭笑仙另四掌又已拍出。


    這四掌招式突變,由輕靈一變而為沉重,由柔韌一變而為剛猛,但掌勢的收發間,仍是含蘊不盡,留有餘力。


    小龍歎道:“閣下難道定要將在下置之於死地麽?”


    這句話說完,他已從容避開四掌。


    郭笑仙道:“不錯。”


    這四掌出手更快,竟在短短兩個字中便已擊出。


    小龍道:“為什麽?”


    對方出手快,他躲得也快。


    郭笑仙道:“隻因閣下若是活在世上,在下便難免要寢食不安了。”


    他掌勢突由奇快變得奇慢,說了二十多個字,才擊出四掌,掌勢沉凝,如曳千鈞出手穩實,如推重磨。


    這顯然竟是正宗太極掌。


    小龍道:“閣下是太極門的人?”


    誰知郭笑仙卻笑道:“區區太極門,能容得下郭某?”


    這次他突然變掌為拳,四拳擊出,第一招“羅漢伏虎”,竟是少林“伏虎羅漢拳”的起手式。


    小龍不覺又一驚,他第二拳卻已變為“大洪拳”,拳到中途,忽又一曲,雙拳分擊而至。


    這兩拳拳勢詭秘,小龍竟連見都沒有見過,明明見到雙拳斜擊而來,打的是左腮右頰,誰知拳頭到了麵前,卻忽然筆直擊向胸膛,郭笑仙眉飛色舞,忍不住得意大笑道:“你不知這是那一派麽?”


    他說到“這”字時,小龍已被逼還手,竟然不閃不避,出手向這搗般直擊而來的拳頭迎了過去。


    他說到“那”字時,已發現對方拳力驚人,準備撤招,縱是他留有餘力,見機得快,但拳鋒還是被小龍掌鋒掃著,他隻覺一股前所未見的駭人力道排山倒海般推來,身子已被震得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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