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喜極之下,也不覺大笑狂唿道:“我想通了,我想通了。”


    隻聽一人銀鈴般笑道:“你想通了什麽?”


    林中鳥語啁啾,舒雅竟像是早已來了。


    小龍笑道:“我想通了什麽,你的鳥兒朋友難道沒有告訴你?”


    舒雅果然凝神傾聽了半晌,眨著眼笑道:“它們也不懂你想通了什麽,隻說你有些像瘋子。”


    小龍大笑道:“它們自然是不會懂的,但你不妨告訴它們,隻要它們能懂得這道理,非但再也用不著去怕老鷹,簡直連人都不必怕了。”


    舒雅微笑著,緩緩道:“你聽,它們都在說你的話不錯,它們都說老鷹沒什麽可怕的,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


    小龍笑聲漸漸頓住,望著清晨霧林中穿梭來去的鳥們,他不禁又發出一聲感慨的歎息,喃喃道:“不錯,人的確是最可怕的,想不到你們竟已懂得這道理,而人們自己,卻反而始終不懂……”


    舒雅幽幽道:“你瞧那邊有個剛自城市中飛來的麻雀,它說:人們就算懂得這道理,也是永遠不肯承認的。”


    兩人迴到那小小的客棧,舒雅已一覺睡醒,小龍卻有些想睡了,他推開自己的房門,腳步又頓住。


    他那小小的竹床上竟盤膝端坐著個人。


    初升的陽光,從窗戶裏斜斜照了進來,照著他的臉,隻見他頭頂雖已全禿,卻是紅光滿麵,鶴發童顏,生來的異樣,小龍認得他竟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蜀中唐門的當代掌門唐天藏。


    他垂眉斂目,端坐床上,身子周圍竟排著二十多件烏光閃閃的小刀小叉,正是天下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唐門毒藥暗器。


    還有兩人,一左一右,站在他身邊,雖是黑衣勁裝,蒙麵的黑巾都已取下,卻不是裘天正與白無疆是誰?


    小龍深深唿了口氣,將舒雅擋在門外,微笑道:“鬥室之中,不想也有佳賓光降,幸會,幸會!”


    唐天藏張開眼來瞧了小龍一眼,目中似有電光一閃,沉聲道:“你們說的就是他嗎?”


    裘天正恭聲道:“正是此人。”


    唐天藏道:“好,老夫就來試試他。”


    “他”字出口,這老人左手五指輕輕一彈,排列在那麵前的暗器,已有五件嘯著飛出。


    他右手接著一揮,雙足輕輕一掃,又是十多件暗器飛出,剩下還有七八件,竟被他一口氣吹得飛了起來。


    這老人全身上下,竟無一處不能發暗器,床上的二十多件暗器,眨眼之間,竟全都被他發了出來。


    這些暗器形狀不同,體積各異,他或似指彈,或似腿,或似氣馭,擊出時的力道與手法也各有巧妙。


    二十多件暗器,有的快,有的慢,有的直擊,有的曲行,還有的盤旋飛舞,竟繞了個彎從後麵擊向小龍。


    這二十多件暗器,竟似已非暗器,簡直就像是二十多個武林高手,手持不同的兵刃,從四方八麵殺了過來。


    小龍出道以來,也會過不少名家強敵,但這樣的暗器,他實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他手裏仍拿著那枝樹枝,竟閉起眼來全心全意,一招“天地無極”正擊而出,跟著又是一招反揮而出。


    正反相生,渾圓無極。


    別人隻見他掌中樹枝圈了兩個圓圈,也瞧不出是何招式,隻聽得奪!奪!一連串聲響,二十多件暗器,也不知怎地竟全都釘到那樹枝上。


    一根光禿禿的樹枝,竟似平空生出了無數金花。


    裘天正,白無疆都不禁瞧得變了顏色。


    唐天藏也呆了呆,終於失聲讚道:“好劍法。”


    他用力拍了拍裘天正的肩頭,道:“他既已出手,你們可瞧出他劍法來曆了麽?”


    裘天正神色俱喪,歎道:“瞧不出。”


    唐無雙大笑道:“豈隻你瞧不出,就連老夫闖湯江湖數十年,也從未瞧過這樣的劍法,但老夫卻可斷定,西門無痕的劍法中,絕沒有如此高明的劍法。”


    裘天正道:“的確沒有。”


    唐天藏笑道:“老夫早已知道他絕不會是那個把皇帝之位傳給別人的那個小熊,因為老夫與那個小龍早有數麵之緣,也算是有些交情,就算是一個人的易容術在搞,在老夫麵前也是無所遁形的。”


    裘天正抱拳強笑道:“在下等失禮之處,還望龍公子多多包涵。”


    小龍微微一笑,道:“那也沒什麽,隻是以後……”


    話猶未了,突聽舒雅一聲驚唿,一個人“砰”的闖了進來,粗布衣服,圓頂帽子,竟是這店裏的店小二。


    這和氣生財的店小二,此刻神態竟完全變了,竟是兩眼赤紅,齜牙咧嘴,滿臉殺氣,滿麵兇光。


    舒雅驚唿聲中已將小龍拉了開來。


    這店小二直闖過去,白無疆伸腳一勾,將床邊一張小桌子勾得飛起,向他直打了過去。


    誰知這店小二伸手一拳,便將桌子打得粉碎,小龍暗中一驚道:“店小二又是什麽人?怎地如此神力?”


    一念還未轉完,裘天正掌中槍已直刺而出。


    這店小二竟不閃避,反而挺胸撲上,短槍立刻穿胸而過,裘天正一腳踹開他,鮮血飛激而出,濺了裘天正一手。


    裘天正皺眉道:“這豈非是瘋了?怎會……”


    一句話未說完,唐天藏突然抽出腰畔短刀,唰的一刀劈下,刀光如電,竟將裘天正一條手臂硬生生砍了下來。


    裘天正疼極慘唿,立刻暈了過去。


    白無疆大道:“前輩你……你這是做什麽?”


    唐天藏紅潤的麵色,竟已變為蒼白道:“這店小二已中了苗疆“天蠶教”的劇毒,不但神智瘋狂,變得力大無窮,而且全身的血也俱都變成了毒血,常人隻要沾著一點,片刻間蔓延全身,老夫若不砍斷他這隻手臂,他便已全身腐爛而死。”


    白無疆滿頭已俱是冷汗,顫聲道:“這……這豈非便是“天蠶教”中的七大魔功之一,“魔血煞大法”,天蠶教莫非已有人來了!”他語聲中的驚怖之意,就連小龍聽了也不覺寒毛悚栗,再瞧那隻被砍斷的手臂,竟赫然已化為一堆汙血。


    小龍竟也忍不住柄伶伶打了個寒噤,全身立刻如弓弦般繃緊,那唐天藏竟已冷汗涔涔而落,嗄聲道:“外麵來的人,莫非是金花三娘子?”


    窗外立刻響起了一陣嬌笑聲。


    笑聲如銀鈴,如黃鶯,清柔婉轉,說不出的甜蜜悅耳,無論任何人聽了這樣的笑聲,都要心神搖湯失魂落魄。


    但唐天藏聽了這笑聲,竟連麵上的肌肉都已扭曲。


    隻聽那嬌笑的聲音甜甜笑道:“到底是唐老爺子好眼力,一瞧就知道是我姐妹們來了。”


    唐天藏厲聲道:“你們無端來到中原則甚?”


    那聲嬌笑道:“咱們自然是趕來拜訪你唐老爺子的,咱們先到老爺子家裏去,誰知老爺子竟已到黃池,於是咱們也就跟著來了,雖然來遲了一步,沒趕上黃池大會的熱鬧,但能見著你老爺子,總算也不虛此行了。”


    她嘀嘀咕咕,邊笑邊說,就像是在和親戚尊長敘說著家常,誰也想不到在這笑語家常中,也會隱藏著殺機。


    但這名震天下的武林巨匠唐天藏,卻聽得連雙手都顫抖起來,手掌緊握著那精鋼短刀,顫聲道:“你……你們竟已到老夫家裏去了嗎?”


    那語聲笑道:“你老爺子放心,咱們雖然去過一趟,但瞧在大姐夫的麵前,連你老爺子家裏的螞蟻都沒踏死半隻。”


    唐天藏雖然鬆了口氣,卻又突然暴怒道:“誰是你的大姐夫!”


    那語聲道:“唐公子雖然是貌比潘安,才如美玉,但我大姐可也是文武雙全的絕代佳人,兩人郎才女貌,不正是一對天成佳偶麽?”


    唐天藏怒罵道:“放屁!滿嘴放屁!”


    那語聲也不生氣,仍然嬌笑著接道:“何況兩人旱已情投意合,才子佳人,早已在後花園裏私訂終身,你老爺子又何苦定要將鴛鴦拆散?”


    唐天藏喝道:“我那逆子本不知道那妖女的來曆,才會被她所感,如今早已覺醒,再也不會要那妖女為妻。”


    那語聲銀鈴般笑道:“隻怕未必吧,唐公子也是個多情種子,絕不會對我大姐變心的,何況像我大姐這樣的美人,世上若有男子不喜歡她,那人必定是個白癡。”


    唐天藏厲聲道:“老夫之意已決,你們多說無益,若念在首日與我那逆子多少有些香火之情,不如早些迴去,免得彼此難堪。”


    那語聲道:“如此說來,你老爺子是定然不肯答應的了。”


    唐天藏道:“絕無變更。”


    那語聲道:“你老爺子不會後悔麽?”


    唐天藏怒喝道:“唐門中人縱然死盡死絕,也絕不會將那妖女娶進門的。”


    那語聲默然半晌,又笑道:“我既然說不動你老爺子,看來隻好請個媒人來了。”


    聽到這裏,小龍早已知道這金花娘子竟是來向唐無雙求親的。


    聽他們話中的意思,這個精華娘子竟不是一個人,而且金花娘子中的大姐,也似早已和唐公子有了私情,這樣看來,她們的逼婚手段雖然幾近無賴,唐天藏的執意不允也未免太以無情。


    小龍正想瞧瞧她們請來的媒人是誰,是否能說得動唐天藏,隻聽窗戶啪的一響,窗外已掠入個人來。


    這人雙睛怒凸,麵色已成黑紫,雙肩之上,前胸後背,竟插著七柄珠玉鑲柄,光芒閃閃的金刀。


    這人死魚般凸出來的眼睛,直勾勾的瞧著唐無雙,眼角鮮血泊泊,那神情也不知有多麽詭秘可怖。


    舒雅緊握著小龍的手,抖個不停,白無疆一張臉如被水洗,如被雨淋,冷汗連珠滾落。


    唐天藏卻已一躍而起,厲聲道:“天蠶教“魔血煞大法”中的金刀化血!”


    語音未了,金光閃動,七柄金刀竟一條線飛出了窗外,原來鑲珠的刀柄上,竟係著根烏金細線。


    金刀騰空飛去,刀孔裏箭一般射出了七股鮮血。


    鮮血淩空飛濺,幾乎已將鬥室怖滿。


    唐天藏早已抱起裘天正,擲出門外,他自己也藉著這一擲之力,飛掠到這鬥室中的橫梁之上。


    小龍一股掌風拍出,將血點逼在身前兩尺外。


    隻有白無疆應變較遲,雖也躍到梁上,但身上已濺幾滴毒血,他咬了咬牙,竟將這幾塊肉生生削下。


    毒血雨點般濺到灰黃的土牆上,立刻變成了黑紫色,這鬥室四壁,立刻像是畫滿了無數潑墨悔花。


    這金花娘子使出的每一件功夫,竟都帶著鬼意森森的邪氣,她每使一件功夫竟都要害死一條無辜的人命。


    她們行事是非曲直,且不去說它,但她們的武功,卻委賞太過惡毒,小龍皺了皺眉,竟突然躍出窗外,唐天藏大駭道:“龍公子,你千萬小心了。”


    舒雅卻癡癡笑道:“沒關係,世上絕不會有女子忍心害死他的。”


    窗外處兩丈,有株白楊樹,樹幹上綁著四五人,一個個俱是暈迷不醒,顯然早已被藥物迷失了知覺。


    白楊樹前,並站著三個麵靨如花的絕世少女,一件寬大的黑色鬥篷,長可及地,掩蓋了她們窈窕的胴體。


    她們頭上黑發高高挽起,鬢角各各插著朵瓊花,一朵花金光閃閃,一朵花銀光燦爛,還有朵花卻發著烏光。


    頭戴金花的少女,柳眉微顰,一雙秋水如神的眼波裏,淚光瑩瑩,似乎有滿懷憂鬱難解的心事。


    這自然便是那為情顛倒的大姐了。


    頭戴銀花的少女,麵如桃花,雙目間帶著種說不出的媚態,眼波一瞬間,已足以命男子其意也消。


    第三個少女眼波最嫵媚,笑容最甜,說起話來,未語先笑,誰瞧了她一眼,隻怕都要神魂顛倒。


    這三個絕世的美女,難道就是當今天下邪教中最著名的高手,天下武林中人聞名色變的“金花娘子”。


    這三雙纖若無肉,柔若無骨的春蔥玉手,難道竟也能使出那麽詭秘惡毒的武功?將天下人的人命都視如兒戲。


    小龍若非親眼瞧見了她們的手段,簡直不敢相信。


    金花娘子三雙明媚的眼波,也全都凝集在他身上,似乎要看穿他的心,看到他骨子裏去,那最是動人的鐵花娘突然嬌笑,道:“是那裏來的美男子,到這裏來,莫非是要勾引咱們良家婦女麽?”


    小龍淡淡道:“在下此來,隻是想領教領教姑娘們殺人的手段。”


    鐵花娘走了過來,嬌笑道:“殺人,你說的好可怕呀,殺人總是有損女子們的美麗,咱們可從來不敢殺人的,難道你時常殺人麽?”


    她笑語溫柔,眼睛無邪的瞧著小龍,說來真像是個從來沒殺過人的,甚至不知殺人為何事的小泵娘。


    小龍雖然知道她非但殺人,而且簡直將人命視為糞土,但瞧見她這樣的神情,竟有些不相信自己了,不禁自己對自己皺了皺眉,道:“方才那兩個人,難道不是你殺的?”


    鐵花娘子瞪大了眼睛,像是覺得不勝驚訝,道:“你是說方才走進屋的那兩個人?”


    小龍道:“正是!”


    鐵花娘道:“那兩人不是被你殺的嗎?”


    小龍怔了怔,道:“我?”


    鐵花娘道:“那兩人活生生的走進屋,被你們殺死,你們想來賴我。”


    她居然反打小龍一耙,居然說得振振有詞,小龍雖然明知她說的是歪理,一時竟駁她不倒。


    鐵花娘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殺了人後,心情不好,但你也不必太難受,隻要知過能改下次莫要再胡亂殺人,也就是了。”


    小龍本是要來教訓她的,不想倒反被她教訓起來了,心裏當真有些哭笑不得,怒氣竟偏偏發作不出。


    麵對著這樣聰明美麗,又刁蠻,又活潑的少女,若是叱喝怒罵,掄拳動腳,豈非太煞風景。


    鐵花娘嫣然一笑,將手裏的羅巾輕輕一揚,笑道:“你心裏若難受,就跟我來吧,說不定我能讓你開心些的。”


    她轉身走了幾步,迴頭一瞧,俞小龍居然沒有跟來,竟還是神色安詳的站在那裏,沒有絲毫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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