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都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自然也沒開口。他也似一副神遊的樣子,除了當日開口斥責馮文傑的那個小姑娘送飯來的時候,他會開口說兩句跟她聊聊,其餘時間都在馬上發呆,而且時常傻笑又沉默,讓人搞不懂他腦瓜裏到底計劃著什麽鬼東西。


    最後還是我先開了口,“江老頭還是一副不安心的樣子。”


    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迴我道,“啊?恩,畢竟小老頭一大家子,找的那些鏢夫又中看不中用,自然要留下咱兩個當個保護盾。就當結個善緣吧。反正我們不著急。”


    “你說我們過了這一線天,就要往西去,是要往那不歸林去嗎?”


    “對,我要去找一位老朋友。”他頓了一頓,“你有別的安排嗎?”


    “沒有。跟著你瞎混就好。你拿主意就行。”


    “如果要我拿主意的話,那麽那天你就應該讓我把那群土匪們都宰了。”


    “殺他們,我們不一定能活下來。”


    “但他們是土匪。”


    “但我們不一定能活下來。”


    “你怕死?”


    “我怕現在死。”


    笑歌沉默,又走了一段路,開口道,“你好像從來沒跟我談過你的事。”


    “你好像也從來沒跟我談過我的病。”


    “等見完我那個朋友,安定下來,我們再慢慢談。哈”笑歌推辭一聲,“駕!”勒馬揚鞭就絕塵而去。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第一次感覺完全不認識他。我本以為所有事情都在我的理解之下進行,可惜看來現在我高看了自己。不過無所謂,人嘛,誰沒有一點秘密呢?就像我也有很多秘密。也許永遠也不會說出的秘密。


    ......


    分離的時刻總歸會來臨,就像做出無數次道別那樣,我一句話離別的話也不想說,就想離開。


    但是老頭和笑歌卻不,兩人站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我猜大抵不過就是恩情之類,平安話,有緣再見。


    值得一提的是送飯給我們那小姑娘看樣子像是喜歡上了笑歌,送行的時候眼眶紅潤,不過也是緊緊抱了下笑歌就離開了。


    “離別最是傷人啊。”看到與我們相背而去的江家車隊,笑歌感慨道,“恩情也不留人啊。”


    ......


    “來看看!”站在竹筏上的笑歌,輕點竹篙,在水中打了個彎,瀟灑自如。“如何,這是江老頭送的臨別禮。”


    “不錯。老頭還算有心。”真竹加刺竹捆紮而成,精工細做,很用心的禮物,我很喜歡這樣精致的手工東西。


    坐上竹筏,沿江而下,從江中轉西進一分支,照他說我們已經進了不歸林的地界。


    其實不用他說,看旁邊景觀也可猜到。照理已是深秋時節,但是從母江上飄下來之後,就再也沒有秋的概念了。兩旁竹林相敬對,節節拔高,鬱鬱青青一片,鳳吹過,竹葉颯颯作響。


    “風在林散亂,不識酒中趣,但聞琴上音。”將竹篙點在竹筏上,笑歌看向兩旁的竹林,“你知道為什麽這個地方叫不歸林嗎?”


    “不知。”


    “此地怎麽說呢,風景秀麗,多有不願涉世江湖之人常住於此。當然,很多不喜的平民百姓也盡遷徙到這個地方。生活平靜和諧,來者忘歸。所以稱為不歸林。”


    “哦?世外桃源?”


    “你這麽理解也不錯。”


    “那理應來說想來這不歸林的人,肯定多到能填滿母江了,為什麽到現在為止,我們連一個活人都沒見到。太過詭異了,是否有什麽內情?你像江老頭,帶著他一家子人到這個地方,豈不美哉?”


    “你算問對了,這也是不歸林的‘不歸’的另一個緣由。世人總以為不歸林是個神仙眷地,但是這個地方,哪有那麽簡單,甚至說,不歸林可以排上這蒼茫大地上前十兇險之地。其原因大致如下:第一,雖不歸林無烽火戰事的煩擾,平靜祥和,講究人生來平等,凡在不歸林內的人,其身份無高低貴賤之分。但是人這種生物很複雜,沒人說不想去做那人上人,尤其在這弱肉強食的年代,哪一個熱血男兒不想去闖蕩一番呢?去追求無上權力也好,去追求絕世武功也好。但是在不歸林,不好意思,這些統統不可。所以許多人認為不歸林簡直是畸形的存在。”


    “第二,不歸不歸,字表其意,如果生活在裏麵人還好,外人要進不歸林,不得出。要出,就得自廢武功。或者會有其他更苛刻的條件。達不到,就得死。所以隻有進去的人,很少有出來的人。”


    “第三,當屬不歸林的入林門了。沿著不歸林的邊界走,哪裏有紅紫竹路,哪裏就是入林門。入林門長年有人把守,這些人自稱為“守林人”竹子生在哪,就埋在哪的人,豈是好惹的?你若要進,還必須先過守林人一關。碰到弱一點的還好說,碰到強一點的,那就生死由命,一切看緣分了。這也叫所謂的‘萬事林外休’當然,不要想著可以從這林外別的方向逃去,這外圈的林子本身是應不落王朝天機門的《自守禦奇門百萬法》一書所造的迷宮,林成書即毀。我還沒見過瞎進去能活著出來的。”


    “現在你還覺得會有很多人向往這個地方嗎?江老頭一看就是一個精於商道的家夥,你覺得他的性格,可能會在這不歸林頤養天年嗎?”


    笑歌見我若有所悟的樣子,又撐起了竹篙,帶著竹筏在這碧水上暢遊了。


    但他剛才的描述,這更加深了我的疑慮,又發問道,“那照你這麽說的不歸林這麽難進難出,那我們怎麽進不歸林,又怎麽出來呢?”


    笑歌沒有立即迴答,撐篙的手也慢了幾分,好久才迴複到,“這件事我一個人就行了。我有非進不可的理由,也有非出林不可的決心。等到入林門後,你在外等我半月,半月內若我還未走來,你就自行離開吧。”


    他此刻語氣決絕,我也不好反駁。點了點頭算是做了迴應。


    ......


    也許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笑歌便換了個話題,“你最近感覺身體如何?”他撐著篙,沒有迴頭。


    “尚可,怎麽突然想到問我身體問題?”


    笑歌轉過頭來,有些慚愧說道,“本想說在傅家的時候就幫你看看病的,結果事情接二連三的來,一直拖到了現在。都沒什麽結果,反正左右無事,我現在就幫你看看吧。好歹我現在算你的專職大夫,若再這麽下去,我的飯碗怕是自己都要砸了。”


    “別,給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讓你丟了飯碗。你現在若是有空,那就看看吧。”


    “好。”爽快一聲應答,他放下竹篙走了過來,盤腿坐在我麵前,“將你的右手伸出來。”


    他的手瞬間扣上了我伸出的右手腕部,轉手翻了過來,三指拿捏,翹起尾指,不急不慢地搭在我的腕部。接著閉上了雙眼,一副神遊的樣子,手指不時的輕輕跳動一下。


    “就差一撮胡子。”我心裏如是想到,他現在的樣子,極像前幾天在路途上見到的一個算命的家夥,扯著一杆白布,上麵書大字‘神算子’,一手撫著羊角胡,一手搭在笑歌的手上,“公子,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像,就是印堂有些發黑,應是最近要有血光之災啊。不過不要緊,相逢即是有緣,我與小友也是上輩子...”


    但是那算命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笑歌從我腰間抽出的劍嚇跑了。而現在,他倒是變成那算命的了。


    我有些想笑,但看到他慢慢緊鎖的眉頭,我那點笑意就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


    “怎樣?”看到他睜開雙眼,我迫不及待地開口詢問,“我是不是要死了?”


    笑歌聽完我說的話,笑出了聲,“死倒不至於,但是相當麻煩。我現在還是隻能暫緩為主。背過去。”


    聽他話轉過身去,問道,“我到底得了什麽病?你知道嗎?”


    “收聲!”還沒等我再說話,灼熱的刺痛感已經從我背部傳來。感覺差不多像快被煮沸的水澆過一樣,但還算可以忍受。大概半個時辰後,那灼熱感才漸漸褪去。隨後又是清清涼涼的感覺傳來,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這股感覺褪去後,他的手貼在我的背上。刹那間,一股躁動從腹中傳出,緊接著我的背部就挨了幾針,似要將這股躁動引出一般。但下一刻,我就暗叫糟糕,那一股不明之物,像是被激怒一般,瞬間抵上落針處,直接把針迫了出去,隨後一聲慘叫響起。


    我連忙迴頭看去,笑歌已是滾落水中,江麵已有些許殷紅。我忙向水中丟了竹篙讓笑歌抓住,把他從水裏拉了出來,他衣冠散亂,麵色蒼白,還在不停的嘔血。


    我還未問話,他已擺了擺手皺眉道,“沒事,你撐筏吧,我累了,歇一會。”隨便就盤坐在竹筏上調息去了。


    他這個心事重重的樣子,讓我準備的話,都咽迴了嘴裏。也沒有問他我身體情況如何,隻能讓那疑慮繼續在我腦海轉悠了。撐起竹篙,輕輕使力,蕩漾在這碧波之上。


    ......


    水上複遊幾日後,在終於厭倦了眼前沿江竹林的景色的時候,看到了他口中的林門。


    兩旁的翠竹夾雜紅紫之色,似是在恭迎客人一般在中間露出一段青石坦道,不遠處也有嬉笑打鬧聲傳來。幾日不聞人音,倒是有些開心。但笑歌卻讓我小心。


    將竹筏停靠在一旁,我二人沿著青石路一直走到盡頭。


    路邊兩旁有茅草房屋幾許,惹人眼的是在房屋門口有一發鯨白的老頭躺在竹椅上,與身邊的孝們嬉戲玩耍,孝子們看起來倒是很喜歡這個老頭,這個揪胡子,那個扯衣裳,老頭也是不生氣,反而怡然自樂,是不是拿起身邊的酒葫蘆灌上一口。頗有幾分天倫之樂之感。


    “守林人就是他嗎?”


    “應該不會有錯,你在這等著,我去去就來。”笑歌眼中精芒外露,氣沉丹田,緩步向前走去,看樣子前幾日的插曲,並沒有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前輩,我要入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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