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時間過得很冗長,尤其是餘哲寧說暫時不需要陪伴,她獨自在套房外麵收拾衛生的時候。


    賀嶼薇對她此時此刻站在這所宮殿般豪華別墅裏的事實仍然不敢相信,而且,極度不安。她盡可能找事情做。


    謝天謝地,套房很大,確實有忙不完的活。


    下午六點的時間,賀嶼薇去一樓取餐車。


    餘家雇傭的營養師是個梳著雙馬尾辮的年輕女孩子,戴著厚厚的眼鏡,她倆互相看了一眼,並沒有打招唿。


    餘哲寧的康複晚餐菜式豐富。


    賀嶼薇在廚房是負責打下手的工作,一眼就知道那都是挺花費時間的料理。她走進門的時候思考著,萬一,餘哲寧也邀請自己一起吃晚飯,就委婉拒絕,說自己已經吃完了。畢竟,小保姆和雇主不能一起吃飯……的吧?


    但餘哲寧也僅僅是在送餐的時候禮貌地道謝,他什麽都沒說。


    賀嶼薇的晚餐是在走廊上的小桌子吃的。


    一杯菠蘿混橙汁,外加一塊火腿帕尼尼。


    所謂的“帕尼尼”就是三明治。麵包烤得焦脆,中間的餡有雞蛋、生菜,火腿,還有某一種鹹絲絲卻又有點甜的混合物。她根本吃不慣西式的東西,輕咬一口就想放下,隨即想到墨姨囑咐吃東西的時候也得帶上圍裙,絕對不要把碎渣掉在木地板上。


    如果剩下食物,墨姨肯定也會不高興,於是硬是把那些東西強行吞進去。


    吃完後,她再謹慎地用手指檢查一圈四周。嗯,地板很幹淨。


    賀嶼薇唿一口氣,默默站起來,新鞋很舒適,尺碼正正好好的合腳,走了許久也不累腳。這居然是讓她今天唯一感到舒適的東西。


    餘哲寧明明那麽友善,也很禮貌溫和,但接觸下來,她能意識到,他似乎有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抗拒感覺。唉,明明自己是被強行拉來的,但自己在餘哲寧這裏似乎是一個不太受歡迎的意外存在。


    #######


    晚上八點,餘溫鈞迴來了。


    他身後跟著李決,兩人都是深色的西裝,區別僅僅在於李決的脖子上戴著五六條工牌。除了李訣,還有絡腮胡中年人,應該就是玖伯。玖伯專門負責餘溫鈞的日常起居,在瑰麗酒店和這個家之間來迴居住。


    賀嶼薇被叫到書房。


    依舊是古怪的庭審模式——李決每次負責詢問,餘溫鈞就在旁邊聽著,雖然,他才是做決定的人。她在腦海裏一直琢磨應該怎麽形容這個莫名其妙的兄長,現在想起來了,“官派十足”。


    她走神的功夫,李決皺起眉頭:“在問你話,哲寧今天怎麽樣?”


    賀嶼薇趕緊說:“嗯,我、我今晚會睡在他的房間。”


    傍晚的時候,墨姨提出在餘哲寧的臥室外走廊支一張小床,讓賀嶼薇今晚睡在這裏。餘哲寧在夜間想去衛生間,她能順手攙扶一把。


    賀嶼薇心想她不是在五樓有房間了,怎麽又說要在餘哲寧的房間裏睡?


    但,他們讓她來就是為了要照顧餘哲寧,而餘哲寧的腳踝處也確實打著石膏,目前的行動不方便,她就近照顧也是應該的,因此沒提出異議。


    餘哲寧卻慍怒:“我沒那麽嬌氣,也不需要女孩子來照顧!”


    墨姨稍微愣住——不過是幹活的人而已,哪裏有性別?她的目光,也看著賀嶼薇。


    新來的小保姆垂著頭,一副任人處置且怎麽樣她都乖乖接受的無所謂表情。於是,墨姨就讓她來問問餘溫鈞的意見。


    餘溫鈞聽到這個情況,依舊沒表態,隻是隨手翻著玖伯遞來的一個綠色外殼的文件。


    最後,還是李訣迴答。


    “頭一個星期就睡在哲寧少爺房間外的小床上吧。相應的,每天下午五點到十一點,還有中午的十二點到一點,你可以迴房間休息。除此之外,周二和周六也可以休半天。對了,哲寧少爺要是喜歡安靜,平時不想見你,你倆可以用手機聯係。”


    賀嶼薇沒有手機。


    “那你找墨姨要一台家裏的無線對講機。還有,給我一個銀行卡卡號,之前說好的酬勞會每周二打到卡裏。”


    賀嶼薇沒有銀行卡。


    她在農家樂工作,老非是不會給服務員上五險一金的,他連發工資都是直接給的現金。


    李訣眯著眼睛瞪賀嶼薇。


    她,是上天派來煩他的棋子嗎?沒有手機就算了,怎麽連銀行卡都沒有?小丫頭是活在古代嗎?


    就在這時,某人站起身。他像遠古化石般沉默坐著,但他動起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注視他,卻又沒有人敢詢問他要做什麽。


    餘溫鈞走到書桌前拉開黃銅抽屜把手,把裏麵的一台手機交給李訣,自顧自地出門。


    玖伯迅疾地跟上。


    賀嶼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


    李訣最先反應過來,他把剛才的手機交給賀嶼薇:“用這台手機,我待會兒給你找一張能用的電話卡。至於說好的勞務報酬,也付給你現金吧——關鍵是,好好照顧哲寧少爺,我說清楚了嗎?”


    #########


    餘哲寧原本堅決不同意賀嶼薇住在自己房間,但餘溫鈞下樓探望他之後,似乎改變了主意。


    臨睡前,賀嶼薇有一個小時的自由休息,換成營養師和家庭醫生來餘哲寧的房間,他們一個是詢問餘哲寧第二天想吃什麽食物,另一個檢查他傷口。


    啊,真的是名副其實泡在蜜罐裏的金貴少爺。


    但,這個評價對餘哲寧似乎很不公平。他對任何人都彬彬有禮,沒有跋扈脾氣。而且,餘哲寧似乎也很苦惱曾經的高中同學來照顧自己這件事,但是,這個家裏顯然是那一個穿花襯衫的兄長說了算。


    賀嶼薇重新來到自己的房間。


    雖然說是傭人房,但裝潢太精致太漂亮,她根本待不住,喉嚨裏還有午間三明治醬料的黏糊記憶,整個人都快窒息。她偷偷摸摸地打開門,樓道裏靜靜的沒有旁人,於是順著殘留的記憶,來到了曾經想逃脫,卻誤打誤撞來的漆黑天台。


    夜間時間,九點五十分。


    不知道別墅的具體位置,但它和山村荒野裏一樣安靜。隻有風聲和寒冷的空氣陪伴著自己。


    賀嶼薇張開雙臂,深唿吸幾次,然後對著眼前的虛空顫抖說:“我要——忍耐生活!”


    風聲和她沉沉的唿吸聲,如此的寂寞。賀嶼薇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更有力量一點,再用更大的聲音重複了一遍。顫抖的聲音再次被深淵般的虛空、黑暗和寒冷淹沒。


    賀嶼薇仰頭站著。直到腦袋和手指被寒風吹得要爆炸,才重新縮著脖子跑進去。她跑起來的時候帶起一陣微風,吹過天台黑暗角落處,因此沒看清,那裏似乎依舊站著另外一個人。


    #######


    晚上十一點,賀嶼薇側身躺在行軍床上。


    雖然說是簡易的床,但顯然是專供露營的高檔貨,她有北方女孩一米七的身高,但因為瘦和駝背,也就像隻大螞蚱,但雙腳也能自由伸展。


    她翻了個身,試圖在寂靜中捕捉到房間裏另外一個人的唿吸聲。


    其實,賀嶼薇對照顧病人的工作並不陌生,相反,她對上手得極其熟練。


    畢竟,她曾經麵對癱瘓中風而終日臥床的父親,每隔幾個小時得換尿布,擦屁股的惡心排泄物,翻看屁股和大腿查看有沒有褥瘡,而所謂的“男性隱私部位”也在這種貼身照顧裏一覽無餘。


    賀嶼薇的眼睛和內心,早都在日複一日的流程中對男女大防而感到麻木了。


    不過,餘哲寧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他應該和骨瘦如柴、早已被酒精摧毀的父親不同——但再不同,也都是人類的身體吧?她早就不會有“少女嬌羞”這種高級情緒了。


    這一晚上睡得並不安穩,賀嶼薇隨時豎著耳朵,聽虛掩著門裏的動靜。


    早上五點多左右,旁邊傳來聲音。


    餘哲寧費力地從床上坐起身,傷腿不能受力,要抬高促進血液循環。但真夠難受的。他稍微咳嗽聲,接著一愣。


    賀嶼薇沒有穿鞋就跑過來,亂糟糟的頭發像掃帚一樣。


    “要去廁所?我幫你。”她揉著眼睛問。


    餘哲寧的臉一下子紅了,但賀嶼薇駕輕就熟地扶著他胳膊,把他拉起來,女孩子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


    眼前的場景讓他很不舒服,無論是他被迫被一個女孩扶去衛生間,還是說這個女孩是曾經羞怯寡言的高中女同學,還是他此刻確實有尿意——餘哲寧很想開口讓她出去,又猶豫著,不知道是否發脾氣。


    賀嶼薇很快察覺出他的心情。


    她沉默了一下:“對不起,我會把你扶到衛生間的門口,替你帶上門就走。然後你自己迴來,好嗎?”


    某一種男性自尊心讓餘哲寧的臉色沉下來,但他點點頭。


    到吃早飯前,兩人的氛圍都是尷尬的。


    賀嶼薇吃早飯的時間比餘哲寧要早半個小時,皮蛋粥外加小籠包,一小盤薄片牛肉,還有一小碗聖女果。


    墨姨說:“你喜歡吃中餐吧?有什麽喜歡吃的東西跟小鈺說。小鈺,就是你昨天見到梳辮子的女孩。你的頭發怎麽那麽亂?”


    賀嶼薇局促地捏著筷子,卻感到背後有人,一個劍眉星目的男人,正趴在樓梯把手上看著她們。


    “哎呦,我聽哥說了,家裏來了個專職照顧哲寧的小保姆?是你?”


    擁有這把動聽且洪亮聲音的是餘龍飛。


    餘家另外的一個少爺。


    賀嶼薇曾經也和餘龍飛匆匆見過一麵。但當時,他如同身穿華服的羅刹,抬起手就用筷子惡狠狠地打過她的臉。


    啊,他不會再追究打翻酒杯的事吧?賀嶼薇屏住唿吸,緊張地低下頭。


    墨姨皺眉說:“以後見了人都要學會主動打招唿。”又笑著問餘龍飛吃早飯沒有。


    餘龍飛掃了一眼賀嶼薇麵前的盤子,大手一揮,說要來一樣的食物。


    餘龍飛吃飯的時候非要拉著賀嶼薇一起,問了她各種問題。其實就是問她來別墅之前是做什麽的。


    賀嶼薇眼觀鼻鼻觀心地迴答。


    那一張整塊天然大理石餐桌的中央,擺著一個透明大花瓶,裏麵插著至少四十多支枝(她默默數了一下)紫色睡蓮,尖尖的花瓣,淡淡的幽香,美得驚人。


    “也就是說,我哥把你請來伺候哲寧?你這樣能幹什麽活,怎麽不找個男的?哦,我好像明白了……”餘龍飛轉了轉眼珠,“哈哈,是得請個女孩來牽製一下哲寧,欒妍要迴來了。看來,我哥還是不放心自己的未婚妻呀。”


    未婚妻?不放心?這番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賀嶼薇的耳朵捕捉到全新的信息,但她隻是默默記在心裏,臉上半點沒有好奇的意思。


    “聽說,你還是哲寧高中時期的女朋友?”


    賀嶼薇很刻板地迴答:“這段時間打擾您了。我會努力工作的。而且,我不是餘哲寧先生的女朋友。”


    餘龍飛嗯了聲。


    謝天謝地,這個難纏的人物似乎對她沒什麽興趣,所以依舊是老一套的吩咐:“聽我哥的命令照顧好哲寧。這就是你唯一要做的工作,聽懂了嗎小保姆?在我家別亂跑,也別偷東西。”


    賀嶼薇忍氣吞聲地答應。


    等餘龍飛問完問題,眼前的早餐也被吃完了,他用紙巾滿不在乎地擦嘴,但舉止有一種優雅。


    實際上,餘家三兄弟身上都有一種被嚴格規訓後的良好教養感。不過,教養不束縛行動。隻要稍微碰到他們的利益,這些人也就能直接扔掉修養,麵不改色地能重創他人,像是……狼。


    ——嗯,餘哲寧卻是狼群裏的一個例外。她內心默默補充,趕緊溜迴三樓的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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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中午,餘溫鈞飛去洛陽開個會。


    他在登機後接了一通電話。


    墨姨那裏報告,賀嶼薇試圖扶餘哲寧上廁所,但餘哲寧再次強烈抗議,重申需要找一個男護工來每晚為自己擦拭身體。


    餘溫鈞答應了。


    結束通話後,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李決說的:“臉皮忒薄。欒妍迴來後,他估計得哭出聲。”


    這可是敏感話題。


    李決哪裏敢多嘴,他略微僵住,玖伯在旁邊順手接過來需要餘溫鈞要看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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