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會想到聲勢煊赫的宣王會涉足貧民區。


    楚然當然也想不到。自己的皇兄到底有什麽執念,每年到這醫堂義診的時候,都會來這道路泥濘牆歪屋坡的貧民區來。


    若說他有病吧,皇宮裏的太醫院的禦醫不夠給他瞧的?若說他沒病吧,他來了啥事也不幹,就坐在這頂轎子裏,然後,發呆。


    當然,手裏還會拿著半塊玉佩。


    那塊玉佩,本是一塊龍鳳佩,一分為二,鳳這一塊呢,在他皇兄手裏,另一塊呢,在他王妃嫂嫂手裏。


    十年前呢,他皇兄遇刺受重傷,被王妃嫂嫂周婉媖給救了。兩人暗生情愫,訂下月下之盟,皇兄自己隨身的龍鳳佩一劍為二,一塊,便給了周婉媖。


    兩年前呢,兩人意外重逢,他的皇兄極盡排場地迎娶了周婉媖,一入府,便是正妃。


    當時周婉媖的父親,隻是看守城門的小吏,而自己的皇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朝野,兩人地位天差地別。


    這件事,當時可是轟動了整個京城。上至皇宮貴族下至販夫走卒,議論紛紛。


    但兩之間關於玉佩的月下之盟,他皇兄隻告訴了自己一人。


    楚然心裏有幾分小得意,皇兄隻把這件事告訴了自己,那代表了自己是他最親密的兄弟嘛。


    他不由向這最親密的人看了一眼,後者斜坐在軟榻上,姿態慵懶,一襲月白色長袍不飾任何紋絡,他明明沒有動作,但氣場這東西就是奇怪的很,他就那麽靜靜地坐在那,但卻讓人不容小覷,一唿一息間,仿佛便能牽動世間萬物。


    這人,便是宣王,楚律。


    楚律意識到楚然的目光,抬了抬眉:“何事?”嗓音如同蘊了酒一般,香醇醉人。


    楚然幹咳了兩聲:“是不是該告訴我了?”


    楚律輕哼一聲,楚然所說的,是想知道他為何每年義診都要微服來貧民區的原因。


    十年前,他重傷被小姑娘所救,兩人相處了十數天。分離的前一天,她告訴他,第二天她要隨父親去義診,他當時心係要事,沒把小姑娘的話放在心上,隻隨口應了一句,若當天安頓好了,他會與她在義診會麵。


    但彼時政局風雲變幻,先皇被人投毒,他深陷政治漩渦,等一切稍稍平靜後,已過去半年。


    他再次迴到與她相遇的山野,她卻如人間蒸發一般。


    數年來,他得不到與她相關的任何消息,每年的義診,他也會悄身前往,他期待與她重逢,但每每落空。


    兩年前,她意外出現了,他與她結為秦晉之好,封為正妃。


    但每年的義診,他還是會出現,仿佛,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楚然聽楚律說完後,怔了半天的嘴巴,“原來還是為了王嫂。要我說,現在你也找到了王嫂,你該帶著王嫂一起來這義診,伉儷同行,這也算是一段佳話啊。”


    楚律冷哼一聲,“你懂什麽。”


    他側麵提過,但周婉媖腦部受過重創,部分記憶丟失,她甚至不知道醫堂義診這迴事。


    兄弟倆沒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不遠處傳來一片嘈雜混亂聲,暗衛把情況報告了一下,楚然氣得直擼袖子:“反了他安王了,一個小小的護院就這麽橫行霸道!”


    說著便想要親自上陣,楚律皺了皺眉,“這種事還要你出麵?”摘下令牌,交給了暗衛。


    片刻後,暗衛迴來了,恭敬道,“幸虧王爺出手及時,否則那見義勇為的姑娘就要挨打了。”


    “見義勇為?還是個姑娘?”楚然瞪大眼,“這種地方,全都是窮苦百姓,說句直白話,達官貴人捏死他們就跟喝白開水一樣簡單,竟還有人強出頭?”


    “哎哎,怎麽樣,那姑娘長的好看麽?是不是戲文裏的俠女一樣英姿颯爽的?”楚然一下子來了興趣。


    “迴七皇子,那姑娘相貌普通,臉有幾粒雀斑。“暗衛實事求是的迴答。


    “這個這個,“楚然悻悻然,”心靈美就好,心靈美就好。“


    楚律被刀疤男這麽一攪,沒了興致,準備啟程迴府,臨走前,他打起轎簾,隻見遠處,那個姑娘攙扶著爺孫倆,仿佛在安慰著什麽。


    見義勇為?嬌小的身軀,也不知她哪來的勇氣。


    那姑娘仿佛感應到了什麽,迴臉向這看了一眼。


    楚律沒由來的心頭一跳,偷看人家被捉了現形?心虛?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落下簾子,起轎迴府。


    ————


    刀疤男走後,影兒扶起被鞭打的爺孫倆,看了看兩傷勢,抓了數副藥。爺孫倆對影兒千恩萬謝,周圍的人也是讚不絕口。


    影兒擺了擺手,突然心頭一跳,一種莫名的情緒牽引著她抬頭看去,隻見不遠處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一人正打簾往這邊瞧著。


    遠遠地,影兒也瞧不清那人模樣,隻是覺得心頭跳得更快了些。


    “姐姐姐姐,你沒事吧?”


    說話的,正是剛剛那個拉住刀疤男的小女孩。


    影兒摸了摸她腦袋,親切笑道:“多虧了你啊,要不然姐姐就要被壞人打了。你剛才給那壞蛋看了什麽,怎麽把他嚇跑的?”


    小女孩道:“一個大哥哥給了我個牌子,讓我給壞蛋看一眼。“那大哥哥還給了她一個大元寶,她沒敢說,她怕這個小姐姐跟她搶。


    “什麽樣的牌子啊?“


    “用完大哥哥就拿走了,嗯,就是這個樣子的。“小女孩在地上認真地畫了起來,歪歪扭扭,影兒辨認了半天,倒吸了口氣。


    “宣??”


    難道是宣王令牌?


    宣王怎麽會到這裏?難道那人是宣王?


    她下意識地往斜坡看去,那輛馬車已轔轔起行,轉瞬消逝不見。


    黃昏時,義診結束了,有些熱心的百姓拿來飯食,影兒婉拒。還有的拿來熱毛巾,讓影兒擦擦臉上的汗漬。


    影兒更不敢用了。


    采兒掩嘴偷笑,她家姑娘的臉,可是特地喬裝過的。否則,以姑娘原本的容貌出現在這,豈不是要引起騷亂?


    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傾天下,明月樓昔日頭牌天仙子,可不是隨便叫的。


    打道迴府時,有人提醒影兒多加注意,安府的人睚眥必報,要萬分小心。


    幾個熱心的人送影兒走上人流較多的大道方才離開。但誰也沒注意到,一道陰險的目光一直尾隨著她們,直盯著二人進了明月樓的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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