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閣官員們看了柳雲卿做得秘閣六論,不乏溢美之詞。聽在十三娘、李仙兒等人耳內,自然是欣喜莫名。而聽在那宮苑之內,鸞鳳閣尚美人耳內,自然是咬牙切齒一般。


    不過那尚美人久謀中宮之位,與那呂夷簡勾連中外。不過呂夷簡近日似乎憊懶了一些,故而尚美人決定給這廝上點眼藥,便派出那梁忠與那左臧庫監庫吳守則,也就是那尚思忠的老丈人密謀於暗室。近期便有大的動作了。


    尚美人垂涎中宮之位,此刻已經布下了棋局,她以為萬事俱備,成敗或就在明日大朝之際,故而不想節外生枝,所以對柳雲卿應試製科之事,自是顧不過來,隻能暗自憤懣。


    但是那呂夷簡此刻雖然與內都知閻文應打的火熱,但尚美人豔冠後宮,恩榮與日俱增。呂夷簡又豈能棄之如敝履,故而在底下也暗暗等待時機,要為尚美人分憂一二。


    再者,坊間傳言,那柳雲卿乃是範仲淹之高足,呂夷簡與範希文勢同水火,心中早就視柳雲卿如同仇讎了。豈能讓他輕易便中了製科。


    夜已經很深,呂府之內,呂夷簡即將就寢之際,還不忘嘀咕一句,“館閣官人皆瞽目老叟矣,竟讓柳潑皮拔得製科頭籌!”


    心中憤懣,竟然一夜未眠。拂曉之際,呂夷簡起床更衣,喝了一碗參湯之後,乘著轎子,取道往那東華門而去。


    紫宸殿中的朔望大朝如期進行,趙禎於丹璽之上端坐之後,一眾臣工山唿完畢,分列兩邊。


    昭文相李迪說了些京東災民近況,東南羈縻州貢銀之類的國家大事。身為集賢相的呂夷簡正要發言,質問館閣,為何將街頭閑漢柳潑皮舉為製科頭籌,就在如此緊要之時,那繼孔道輔而成了禦史中丞的範諷範補之卻先一步站了出來。


    呂夷簡遲了半步,但範諷好似自己人,故而率已經暫且駐足,卻聽範諷張口就奏道:“陛下,自郭氏被廢,大宋無後已然有半年之久,如此何以統六宮,綿延皇嗣,為陛下分憂。


    臣聞美人尚氏端莊,有娥皇女英之賢惠。


    尚氏既得帝心,又俱中宮之賢能。故臣請立之為後,母儀天下,而為陛下統禦六宮……”


    聞聽此言,少年天子趙禎還在興奮當中,而呂夷簡隻感覺頭頂“嗡嗡”亂嚷,仿佛一群蒼蠅的眼前飛舞一般,頭皮一麻,心中“咯噔”一晃悠,嘀咕道:“完了!”


    上任不過數月之久的禦史中丞如此提議,天子趙禎好似瞌睡遇到了枕頭,興奮之下,將要準其所奏。丹璽之下唿啦啦地站出數十個紅袍官人,正是那廢後風波之中,被罰銅數十斤的台諫言官。


    諫院左司諫滕宗亮滕子京手持牙笏站立中間,未開言來,額頭青筋隱隱顯示出來,身子如小山一般,身若洪鍾道:“陛下日居深宮,留戀荒席,臨朝則多羸弱形倦色,決事如不掛聖懷,誠乃美人尚、楊二氏妖媚惑主,誠乃妹喜、妲己、褒姒之流。彼輩出沒在宮苑之中,已然國家不幸,如若立為中宮之主,何以母儀天下!”


    滕宗亮言畢,館閣校勘歐陽修接著奏道:“尚氏勾連兩府重臣,禍亂六宮,幹預朝政,豈能久在宮中,臣請陛下念及祖宗之社稷,黎庶殷殷之盼,將尚、楊二美人逐出宮苑!”


    禦史餘靖又上前奏道:“中丞執掌禦史台,對於內廷公人與兩府重臣頻頻相見置若罔聞,反而卻在眾目睽睽之下,邀功於美人尚氏,買好與陛下,誠乃小人。


    禦史台監視百官風紀,何其之重,豈能藏汙納垢,而讓小蕊當道,臣請罷黜範諷禦史中丞之位,而另覓剛正不阿之君子。”


    餘靖言畢,那侍禦史蔣堂、郭勸、楊偕、馬絳。殿中禦史段少連,左正言宋郊等紛紛進言,皆慷慨陳詞,引經據典的如同街頭吵架一般的架勢。


    自廢後風波之後,壓抑多日的台諫言官終於爆發了出來,胸中的那口濁氣一吐而後,隻覺得神清氣爽,好不愜意。更有甚者,竟然在別人都盯著稟奏之人的時候,一腳將那範諷踢倒在地。


    偌大的紫宸殿再次聒噪起來,趙禎隻感覺腦袋要爆炸一般,禦史中丞範諷被罵道臉紅脖子組,期期艾艾的不能成言,隻感覺頭暈眼花,不敢爭辯,隻是頻頻的望著如老僧入定一般,眼觀鼻,鼻觀心的呂夷簡。


    呂夷簡原本是要彈劾兩製官員,而直至柳雲卿應試製科,娶的頭籌之事,此刻言官們群情洶洶,矛頭早就將禦史中丞範諷刺了個透心涼。而那矛頭力道好不減弱直至尚美人、官家與自己。如此情形,老成持重的呂夷簡豈會再發一二言來。


    那範諷剛剛開口之際,呂夷簡就料定大事不妙。此刻紫宸殿的情景對他來說相當兇險。要是這些已經同氣連理,站在道義不敗之地的言官揪住他不放,那他再次罷相也不是不可能的。


    好在言官們誌大才疏,竟然將矛頭指向了範諷、尚氏、呂夷簡三人,甚而至於映射官家。於是驚魂未定的呂夷簡暗暗定下心來,一副神遊物外的模樣,就是那天子趙禎頻頻朝他舉目,這廝也不敢輕言一二,裝作還沒睡醒的模樣。


    朝堂聒噪一遍,趙禎心亂如麻,拂袖而去之際,竟然被群情洶洶的台諫官人給攔住了去路,那些官人匍匐在他腳下,有的聲色俱厲、有的痛哭流涕,全都要他將尚美人、楊美人驅逐出宮這才罷休。


    堂堂大宋天子,在臣子麵前竟然求逃遁都不得,隻得含混其詞,搪塞一陣,這才脫身而走。


    景佑元年五月初一,位於紫宸殿的這場鬧劇終於結束。趙禎腦袋昏昏的如同漿糊一般,迴到鸞鳳閣之中,已然筋疲力盡。


    尚美人今日這番擘畫,實乃臭棋一著,自己卻還渾然不知。依舊賣弄著風姿,趙禎見她這般模樣,不禁苦笑起來。尚美人還不自知,從交椅後麵抱著趙禎的脖子,嬌滴滴的言道:“雨棠今日聽聞那製科大比,柳潑皮竟然拔得了個‘文義粲然’的評語,不會是那歐陽修、尹洙支流做了甚底手腳不成?”


    趙禎聞言,拍案而起,怒目而視,見尚美人一副楚楚動人,可憐巴巴的模樣,那剛硬起了的心,忽而又軟了下來。失魂落魄的緩緩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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