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的問題大概隻有梁啟華本人才能夠知曉了。


    作為一位執筆之人,手中的畫筆隻能夠畫出別人的畫,無疑會是這位曾經天賦過人大放異彩的奇才一生之中的奇恥大辱。


    沈雅然也知曉,梁啟華這樣近乎病態地模仿著二世薔薇的筆法與畫作,不外乎出於想要尋找共鳴的因素。


    也許現今還殘留在二世薔薇這個筆名的畫麵之中的屬於沈雅然前世的墮落色彩,還在緩緩暈染著能夠滲透人性與心門的能力。


    隻是。


    這些對沈雅然來說,雖然有著一些明了的觸動,但卻不能夠讓她對第一天正麵相對的人做出一些多餘的安慰與救贖。


    更何況…


    僅是站在門口、並未踏入這一間滿滿都是‘自己’筆下的畫作的倉庫,沈雅然緩緩收迴看向神情沉默的中年男人的視線,淡淡彎了彎唇角。


    更何況,如今的梁啟華與當年的梁啟華並沒有多少變化,野心、自信、實力,他一樣不缺,且如今的前者,還在此基礎之上,多了一抹被時間沉澱下來的執著與瘋狂。


    這樣的人,根本不用局外之人去救贖。


    蝴蝶的蛻變往往需要等待的時間。


    而梁啟華,僅僅隻是將蛻變的過程延長了十年,僅此而已。


    直到迴到酒店,三人也不曾出言,靜謐的氣氛在此渲染而開,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平和感,這種氣息,已全然不似沈雅然第一眼見到梁啟華本人之時的印象。


    私自調換展覽畫作的事情,雖然在此之中沒有一人提及,但梁啟華最終還是和沈雅然與徐宗睿一同到了酒店,私下見了唐老、周老、梁老等核心人物。


    在場之人都很清楚,這樣的事情要是拖著不說破,之後的結果也就隻有兩個而已,但是,不論是查得到幕後之人還是查不到,都不會是什麽好結果。


    即便是已經做出這種偷天換日之事的梁啟華,也大致是考慮到了事後自己父親的立場,才主動與沈雅然二人迴來的。


    雖說前者似乎並沒有什麽類似於悔過自新的態度,但好歹是在震驚之後的梁德懷心肌梗塞之前妥善地處理了此事。


    而梁啟華本人,也被梁老秉承著無比強硬的態度留了下來,打算一並待在畫協團隊中,在結束國際藝術交流會之後,親自將之帶迴國。


    因為沈雅然的緣故,贗品之事發現的比梁啟華當初事前預想的要早得多,又在事後有著一幅那般高水準的畫作頂替了展位,故而事件的收尾也並不是很困難。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現下整個出使團的氛圍非常極其之詭異。


    有著梁啟華這位在坐的老小都有所耳聞的人物的突然空降加入,雖說前者那‘曾經的梁氏天才’、‘隕落的梁家奇才’的名頭並不是讓人很難接受,但大多數人的思維都還停留在沈雅然隻是掃了一眼便識出贗品之事上。


    以沈雅然現在的年齡以及在畫壇的了無蹤跡的名聲,還有加入國畫協已逾三年卻人就籍籍無名的現狀。


    要不是頭上還頂著一個‘周老關門弟子’的頭銜,前者真的就要被淹沒在碌碌平庸之輩的潮水之中了。


    誰也沒料到,這樣的一個人,會有這般毒辣的眼力,竟能瞧出連幾位宗師級人物都看不出端倪來的作品會是贗品。


    而且,知曉實情的幾人,至今為止都不知道現在還放在展廳裏麵展覽的那幅畫到底是誰畫的、又是誰放上個去的。


    作為此事的主要參與者卻沒派上半點用場的梁老與郭開儀苦思冥想了一整日,都未有什麽實際性的結果。


    特別是作為與沈雅然同齡、還自認為對‘二世薔薇’這位畫家有著一定深刻了解的郭開儀,事後明顯有著年紀輕輕就要抬高發際線十公分的精神趨勢。


    “……”


    酒店六樓大廳,依舊是坐在休息區中的沈雅然神色有著無奈地獨自坐在單人沙發上,看著眼前大部分都站在大廳中央一臉緊張地踱步徘徊的小輩們。


    雖然再過一個多小時就是正麵交流會了,但也不需要緊張成這副模樣吧?


    “據說。”似是看出了沈雅然心下的想法,坐在一旁的徐宗睿不著痕跡地隔開了另一邊梁啟華投向前者的視線,出聲道,“這次參與交流會的畫家都是一些在國際上舉足輕重的人物。”


    “嗯…我們也要去嗎?”沈雅然迴憶了往年的狀況,不由眉間微蹙,疑惑道,“曆年都是老一輩的人參與的吧。”


    沈雅然這話一落,倒是一旁坐著顯得一派雲淡風輕、絲毫沒有任何與普通人不同之處、甚至還比一般人氣質更勝一籌的梁啟華聞言,則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沈雅然一眼。


    他慢悠悠地道,“這一次似乎周老和唐老決定要帶你們去開開眼界的樣子。”


    因為梁啟華身份特殊的關係,雖曾經是畫協內部的人,但如今卻也隻是‘外人’而已,故而被放不下心的兩老安排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就是這一幫小輩中間。


    一想到對方雖然一副人模人樣的狀態、內裏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形象的鬼才人物被夾在一群二十來歲的後輩中央,沈雅然就不由覺得好笑。


    而此刻知道前者大概是有著調侃自己的意思,沈雅然自然隻是沒有很在意地挑了挑眉,剛想迴話,下一刻卻又被一邊的徐宗睿雋逸清俊的麵龐再一次擋住了視線。


    “……”


    沈雅然猶豫再三,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做什麽,是有什麽話要說嗎?”


    然而被這般問道的徐宗睿麵上卻並沒有什麽窘迫的跡象,神色不變地轉而問道,“你要去交流會嗎?”


    “…大概不去吧。”沈雅然瞥了眼此刻神色似乎深沉了些許的梁啟華,想了想才道,“今年這次交流會應該不會有什麽有趣的事了。”


    而後,沈雅然便見收斂了神色的梁啟華便淡淡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緩緩一笑,麵色難辨地道,“…那也不一定。”


    “是嗎。”


    收迴目光的沈雅然麵上劃過一抹了然的神色,與身側的徐宗睿對視了一眼,同是在對方的眼底探到了一絲明了。


    對於從一開始,梁啟華其人就對似乎對自己抱有很大的興趣,這一點沈雅然自然是知曉的。


    而對方能夠做出置換作品、將贗品送上國際展台的事來看,說明責任感與義務感在這個人的思維中已經淡化到了一定狀態。


    明知道國內的畫協隊伍中還有著自己的父親在場,卻還是這麽做了。這樣的梁啟華,要說事後會因為長輩的幾句訓斥消停下來,沈雅然是怎麽都不會相信的。


    明明都一大把年紀了,怎麽就消停不下來呢。


    在梁啟華意外不解的注視下,沈雅然微歎著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朝身旁的徐宗睿微微頷首,便朝還在大廳中徘徊著焦躁興奮的人群出聲道,“好了,大家準備一下,要走了。”


    “啊?”率先迴過神來,表麵上還算鎮定如常的郭開儀下意識便迴頭道,“不是還有一個多小時才能入場嗎?”


    麵對緊接著郭開儀的疑問接踵而來的疑惑目光,迴答在場諸位的則是在幾道由遠至近的急促腳步聲之後,驟然推開大廳大門的幾位此行不常露麵的畫協元老。


    “打你們電話怎麽不接…算了、你們快去準備一下!”說話的那位老人家大概是步子走得太急,喘了口氣才道,“這次交流會附加了些環節,帶好畫具,你們也得上場…”


    “……”


    “……?!”


    一陣死寂之下,在場的諸位後輩都不由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各自互瞪了一陣,旋即才神情驚悚地邁開了步子一刻都不敢耽擱地疾步跑去自己的房間取東西。


    以往的交流會都是屬於前輩宗師那樣的人物參與交流的活動,誰也沒想到這一次居然會讓小輩上場,而且不僅僅隻是旁觀,這樣的狀況對在場的小輩來說無疑是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說小輩,也許連此次畫協團隊中的元老們都大吃一驚了吧。


    不由覺得有些頭疼的沈雅然已經沒什麽力氣去看那個罪魁禍首了,她伸手揉了揉眉間,再抬起頭來才發現自己身側的徐宗睿並沒有和眾人一起去取畫具。


    沈雅然微揚著眉問道,“你不去準備準備?”


    聞言,徐宗睿微垂眼睫,看向同樣沒有要去‘準備一下’的沈雅然,語調平和,“忘帶了。”


    神色極為自然地說著忘帶了重要物件的徐宗睿微微偏過頭,看著沈雅然道,“會場應該會有備用的。”


    “…啊,是嗎。”唇角有些忍不住抽搐的沈雅然突然想到自己也是‘作為一個畫家出門卻不帶飯碗’大軍中的一員,便覺自己這一代畫家們果然還是容易餓死。


    就連之前連夜趕出來的那幅掛在展廳裏的畫,也是她抽空上街去買的廉價畫具和水彩紙硬撐著解決的。


    思及此,心有戚戚卻仍舊保持著溫雅淺笑的沈雅然不由斜了一眼身後似乎事不關己的梁啟華,道,“不過,梁先生應該不用去吧?”


    “那倒不是。”


    先前進大廳的那位為首的老者注意過來,聽到沈雅然的話便接道,“啟華,美協那邊點名要你上場…呃,雖然你現在不算是畫協的人,但既然那邊提出來了,就還是先去一趟吧。”


    “唉、今年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會出這麽多事情,竟然連流程安排都改了一通……”


    “……”


    聽著也算是畫協宗師級人物的碎碎念,沈雅然與徐宗睿麵麵相覷,無比默契地雙雙看了一眼後邊無所事事狀態的男人。


    梁啟華朝著兩人微微一笑,這才露出了些許陰鬱而詭秘的神色。


    他轉開視線,低聲道,“看吧,有趣的事情來了。”


    ------題外話------


    迴來啦,這個學期天還有兩場考試,不過應該不會斷更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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