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你就假戲真做了?”


    麵對沈雅然不知算是問話還是陳述的話語,徐宗睿頭一次覺得有些難以作答,於是隻得沉默著微微頷首。


    見此,沈雅然並未多言,順著眼下逐漸生出靜謐的氣氛一並沉默下來。


    在場的人都不是對黑暗麵的事情一無所知的局外人,因此誰都對此事的利害因果心知肚明,在這裏,最為了解清合會內部情況的當屬長時間接觸清合會高層決策人的沈雅然了。


    她大概了解在這般情勢之下,徐宗睿不得已而為之的做法的確算得上眼下最好的解決辦法。


    長老會的人生有異心已久,這迴對徐家出手、要的就是讓徐家與段延辰對立起來,最好是弄到不死不休的境地。


    徐氏稱霸青省多年,勢力之大蔓延整個江南地域,如若不是這般,江南四擘之首的稱唿也不會這般輕易地落在前者頭上。要是在南方尚且勢薄的段延辰一眾清合會嫡係被徐氏公然排斥的話,無疑討不了半分好處。


    但是,在北方實力雄厚的清合會也並非什麽好拿捏的軟柿子,像是這樣黑道上的勢力不比明麵上的勢力好對付,就算是在江南一域勢頭無兩的徐家,也未必能在對其出手之後全身而退。


    這本就是一場將會以兩敗俱傷為結果收尾的借刀殺人之計。


    然而,長老會的老家夥們卻是唯獨沒想到,這在他們計劃之中的兩個主要算計對象,竟會在事發之前達成了什麽不為人知的共識。


    雖不知這兩個關係絕不算是融洽的男人在私下裏到底達成了什麽約定,但現在徐氏對此事的秘而不宣已經足以證明了事件尚處在對自己這方有利的狀態下。


    如若她猜得不錯的話,此時不知去處的段延辰定然正帶著人與長老會一眾正式對上了、不過像是這方麵的事卻不在沈雅然的擔心範圍內,而現在唯一要緊的……


    “…做什麽?”


    微微偏過頭躲開麵前之人另一隻即將撫上自己側臉的修長手掌,瞬間收迴思緒的沈雅然向後退了半步,卻因為左手還被前者牢牢握著的關係,沒能退出太遠、隻是堪堪避過了對方的手。


    落空的指尖在沈雅然垂於鬢角的烏黑長發上拂過,冰涼、柔順。帶著頓滯的目光落在前者臉頰之上痕跡漸淺的紅痕,徐宗睿麵上有著一閃而過的黯然,唇角微抿,“對不起。”


    聽著旁邊抱臂而立的紀嵐煊神色不爽地嘟囔著類似於“又不是你打的,你道什麽歉。”之類的話語,麵上淡淡的沈雅然撫了撫自己的側臉,看了眼眼前的這個男人還連了注射器的手背,象征性地掙了掙從之前就沒被鬆開過的左手。


    “可以放開了嗎。”她耐著性子道,“我還有事要辦。”


    現在最讓她擔心的,便是在清合會那邊的消息係統出了疏漏之後,自己的身份以及這幾年來所做的涉及清合會勢力的事情暴露出來,會引得長老會那些人的注意,就算她不懼危險,但她的父母處境便不是很可觀了。


    “你得留下。”隻是,並沒有放開沈雅然的手的徐宗睿眉峰微蹙,他做了這麽多安排,為的就是要保障對方的安全,若是在這種時候讓沈雅然離開徐氏的勢力範圍,那之前的鋪墊便都將前功盡棄。


    “你放心。”似乎知曉沈雅然是在為什麽事擔憂的徐宗睿直言道,“沈伯父沈伯母應該已經在準備出國的事情了。”


    沈雅然麵上的神情微怔。


    這時,一直抱臂站在一旁、雖然心中有些恨鐵不成鋼卻又不想自己好友的一番費心布置被眼前的這個沒心沒肺分女人當做別有居心,到頭來連點好印象都撈不著的紀嵐煊也慢悠悠地道,“是借了市場調度的名義,美國的高端定製市場的確要好得多,隻是讓人牽了條線,沒讓你父母知道現在的局麵,如果在外麵發展得好,將來也可以直接留在國外。”


    “……”蹙著眉靜靜聽著的沈雅然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前者花了這麽多心思在自己從京城迴來之前就安排妥當了這麽多事,而且又是這樣的一副狀態出現在自己麵前,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提及兩人上一次分開之時,自己所說的那句‘暫時不要見麵了’。


    就算對方的這些作為帶著些許算計的心思,她也難以再輕易甩手走人。


    似乎在不知不覺之間,自己虧欠對方的人情,在沒有及時還清的同時,反而還越攢越多了起來。


    但是。


    “…留下?”沈雅然深吸了一口氣,隻覺肺腑之間的氣息已然被這些多如亂麻的複雜情理攪得一片混沌,她道,“怎麽留下,難不成要我一個外人待在徐家不成?”


    更何況她與徐家的女人素來不對盤,光是方才一見麵就給了自己一巴掌的徐昭婉,沈雅然便覺得要是自己出現在徐家或是前者的視線範圍內,就會被這些姓徐的老女人生吞活剝以謝天下。


    早知如此,她便是說什麽也不會與徐家扯上半分關係。


    何奈現在已經是覆水難收,恐怕連與之撇清事理的機會都沒有了。


    卻不料,沈雅然有些嗤笑的話語剛一落下,對方便真當肯定地頷首,沉聲道,“如果可以的話。”


    沈雅然明顯一噎。


    “噗—”忍不住一個嘴角漏風的紀嵐煊一下便捂住了自己的嘴,也不知是哭還是笑,反正是一副被震撼得不輕的模樣,他看著聞聲都朝自己看來的兩人,向著神色之間染上不愉的男人連連擺手,聲音含糊地道,“對不住、對不住,我這就滾,你們繼續聊……”


    “砰——!”


    而恰是此時,一聲聲勢浩大的破門之聲從房門處傳來,病房之中的三人側眸便見出現在門口處、不久前大怒之下甩袖離去的徐昭婉此刻正氣勢洶洶地扶著身側的門板。


    下一刻,似乎麵上已是一派平靜無波的徐昭婉幾乎是僵著整張臉,將自己的視線從自己已經清醒的兒子身上調轉到了站在病床一側的沈雅然身上。


    “你出來。”她麵色冷肅僵硬,“我有話問你。”


    接收到對方看似平靜實則壓抑非常的目光,沈雅然卻知道對方這會兒絕對是在想著如何把自己攆出視線範圍內之類的事情,也不知這位徐老夫人站在門外多久、又聽到了多少內容。


    微微挑了挑眉的沈雅然迴頭看了已從病床上坐起身、卻還未放開自己的手的徐宗睿,她伸手拍了拍對方握著自己左手手腕的那隻手,在房門處繃不住麵色越來越差的徐老夫人狠狠的注視下,隱晦地示意了一眼。


    現在要是再不放手,待會兒恐怕就要出亂子了。


    目光在兩人身上徘徊了一瞬的徐宗睿最後還是順著沈雅然的意思放開了手,他看向房門處,蹙著眉眼抿唇道,“媽,有什麽事就這裏說吧。”


    麵對自己兒子說出來、明顯是向著眼前的這個女人的話,幾乎沒能維持住自己麵上緊繃的表情的徐昭婉一忍再忍,咽著滔天怒意平靜道,“你還怕我能吞了她不成,出來說。”


    掃了眼似乎還想說些什麽的徐宗睿,沈雅然看向顯然被氣得不輕的徐昭婉的目光帶著些許意味深長的意思,她清雅的眉眼微眯,“既然是徐老夫人要求的,我當然要洗耳恭聽。”


    緩步走到門前的沈雅然甚至還朝門口的徐昭婉微微一笑,似是已經全然忘了先前被對方當眾扇了一巴掌的事情,她淺笑間神情溫淡恬靜、有著說不出的優雅,“您先請。”


    徐昭婉這才正眼看了沈雅然一眼,隻是心中卻對前者愈發不喜了起來。能夠將忍氣吞聲做到這樣的境界、甚至還能笑麵以對的年輕女人通常都不會是什麽好對付的角色。


    懂得隱忍的女人徐昭婉見得多了,但卻從來沒見過像是眼前這個女人這樣神色之間坦然無比、卻反而讓人產生了更大的威脅之感的存在。


    之前,徐昭婉還有些不明白,就憑這個女人那樣隻算得上普通、撐死也隻能算是中上的姿容為什麽能入了自己兒子的雙眼,現在想來,狐狸精之所以被稱作狐狸精,所擁有的恐怕也不僅僅隻是年輕的容貌而已,個中手段才是最為重要的。


    趁著自己兒子沒有陷得太深,她必須要讓這個女人斷了這個借著自己兒子攀附徐家的心思。


    長廊以東,一處已無病房的外擴陽台之上。


    “徐老夫人。”看著前麵停下腳步的徐昭婉,沈雅然迴眸看了眼身後已距離病房甚遠的長廊過道,“現在可以說了麽?”


    “……”


    沈雅然看著緩緩轉過身來的徐昭婉,對方的麵上是她意料之中的憎惡不屑。


    年紀已至半百的中年女人因為多年來的精心保養且身居高位的關係,尚保持著三十有餘的容貌,隻是、任何保養,都無法完全消除與掩去歲月在女人身上留下的痕跡,以及,女人因為憎惡而變得醜陋的氣息。


    “你想要什麽?”徐昭婉嘴邊含著冷笑,眉宇之間淡淡的倨傲讓她以一種高人一等的自處地位站在沈雅然的麵前,在後者的眼中仿佛就像是一個跳梁小醜的中年女人反而正用著看跳梁小醜的不屑眼神看著她。


    “錢?權?”她嗤笑著將所有話都攤開在了台麵上,麵色篤定而自信地為後者想好了所圖的最終目的,“我徐家不缺這兩樣東西,你想要的話我可以給你,一百萬?一千萬?隻要你不再和我兒子有任何無謂的糾纏,我會滿足你的要求。”


    “但是。”


    語氣微頓的徐昭婉故意營造出具有壓迫感的語調,她冷冷一笑,半陳述半威脅著道,“如果你不識好歹的話,我會讓你後悔出現在我麵前。”


    “…後悔?”淡淡蹙著眉眼的沈雅然看著眼前的中年女人自負冷笑的樣子,開口唯利、以權壓人,這樣的做風,還真是辱沒了當初在徐老爺子手上威震江南的徐氏耀龍之名。


    沈雅然心下有些好笑地淡淡反口道,“不知您想讓我怎麽後悔?”


    聞言,向來養尊處優的徐昭婉轉而便譏笑道,“你父母的那個小公司不是經常會出問題麽、現在這會兒草草率率地出國,想必是開不了多久了。”


    “連牽線這種事都要靠著別人,再沒人保駕護航,倒閉都是……”


    剛將前兩句話說出口,徐昭婉便見在自己麵前一直都維持著一副淡然淺笑模樣的沈雅然麵上的神色猛地一沉,那一刹那對方清淺的眸底的陰鷙森然之意即便隻是一閃即逝,都讓徐昭婉驚得斷了話語。


    頓了足足幾秒,徐昭婉緊盯著對方依舊輕淡的神情,似乎先前一瞬的神色乃是自己的錯覺一般,心有驚疑的徐昭婉繃著自己身為徐氏二代主母的威懾力與身份自尊,堪堪接上了之前的那句話,“…都是早晚的事。”


    “……”眸色輕緩地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個姓徐的老女人,沈雅然沒有出聲。


    徐家於她有仇,但徐宗睿卻於她有恩。


    所以就算兩人之間不再像是以往那般的朋友關係,她對徐家的人也都抱有相當大的寬容度。


    之前徐昭婉在大庭廣眾之下的那一巴掌,是她自己沒注意沒躲過,故而她忍了。現在徐昭婉不由分說地想用錢來打發她,她也忍了。


    但是,徐昭婉不該把這些事牽扯到自己的父母家人。


    這已經是她最後的底線了。


    “看來徐老夫人都已經打算好了。”


    心中已是陰霾大盛的她麵上卻未有任何變化,沈雅然淺淺勾起唇角,漫不經心地道,“如今的局勢,我想,還是隻有與徐氏齊肩的阮家大小姐才配得上您的兒子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聞言的徐昭婉聽到沈雅然這話,也權當是對方答應了自己的話,若是這樣,以前自己也給過前者警告這事也就就此揭過便是,隻要這個女人能遠離自己的兒子,自己也不是什麽喜歡把人逼到絕路的人。


    “進我徐家,要沒有入得了眼的身份的話自然是不行的。”徐昭婉神色之上帶著一絲自傲地頓了頓,又轉眼瞥了眼麵前的沈雅然,目光之中含義分明,“好好記住你現在說的話,等等迴去,就跟小睿斷了關係。”


    “好了。”她慢條斯理地道,“現在說說你的要求吧。”


    “這個不急。”沈雅然微笑著深深看了前者一眼,那深沉如無底深潭的眸光染著烏黑的沉沉墨色,連外界明亮如許的午日旭陽都未能將之掃去。


    於是,待有些遲疑的徐昭婉帶著一路未曾多言的沈雅然迴到病房之中之後。


    在徐昭婉的眼神示意下,沈雅然淡淡地上前一步,於依然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態的紀嵐煊的注視中,她看著正遞過疑惑的目光來的徐宗睿,緩緩於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惡劣弧度。


    下一刻,在一旁的徐昭婉幡然色變與紀嵐煊不可置信的瞪視下。


    神色清淺溫雅的沈雅然輕輕揚唇,“先前你不是向我求婚麽?”


    她緩緩道,“現在再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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