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左雲拉著小煙跑到了廣場上,見廣場上人群嘈雜,烈火洶洶,數不清的屍體在火焰裏被淹沒,見此情景。不禁心生感慨。


    人的生命究竟是多渺小,多無償,也許他們前幾日根本還不知道自己就會離開世界。


    魏城主遣人將大火給圍欄起來,自己也跟在人群裏忙前忙後,那些失去親人的傷心人,就圍在大火兩丈之外悼念。他們撕心裂肺的哭著,叫喊著,也有神情木然的,一副丟了魂魄的模樣。站在這些人身後,左雲被其悲傷所染,忽然止不住眼淚滑落,於是又舉起酒葫蘆,狂飲一大口之後,將酒葫蘆往大火裏一拋。


    那精致好看的酒葫蘆頃刻間就被大火給吞噬了,小煙不解,忙問道:“劉公子,你這是為何?”


    左雲抹了一把眼淚,道:“這個酒壺陪在我身邊許久,也算是另一個我吧,若是能流落到九泉之下,陪他們喝上一杯就好了。”


    他神情舉止無不透著瀟灑二字,曆來,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哪怕這個陪伴多年的酒葫蘆,也是說扔就扔,一旦決定了,一絲遲疑也不會有。


    小煙靜靜的凝視左雲,喃喃道:“劉公子好心,若小煙能一直在你身旁服侍你,那……小煙這輩子也沒什麽遺憾了。”


    左雲釋然一笑,他『性』格曆來如此,很少有事會一直放在心上,對小煙道:“我真名叫左雲,劉伶是我當初隨意取的假名,你就叫我真名吧。”


    小煙略帶驚訝的道:“左……左公子!”


    左雲點了點頭,忽然一片白雪落在他睫『毛』上,連忙伸手拭去,小煙瞧他模樣,不禁莞爾,二人一同笑了起來。


    在這慢慢飛雪中,二人都覺心頭寧靜溫暖了許多,或者人生中偶遇一些有趣的人,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吧。


    左雲笑著笑著,忽然臉『色』一變,隻覺身後有一股神秘而又強大的威壓傳來,猛然轉身瞧去。


    果然,有一雙眼睛正沉寂的望著他。


    那人與左雲一般身高,麵無神情,眼神深邃,膚『色』白皙。一身黑『色』著裝,身上散發著一股強烈戾氣,還有無與倫比的威壓。


    左雲從未有過如此感受,就在感受到他戾氣的一瞬間,竟有一種在死亡的邊緣走過一遭的感覺。


    究竟是什麽人,能散發出這般強大的氣場。


    左雲劍眉倒豎,凝神細看,可是,當看清他的臉龐時,左雲的瞳孔都收縮了起來,神情頓時木然,也怔住了身子。頃刻之間,竟又忽然翹起了嘴角,大笑著喊了一聲:“小東!小東!是你!”


    說罷,衝上前去,一把摟住了黑衣人,激動得熱淚盈眶,在黑衣人的耳旁哽咽道:“這麽多年,你去哪了,太好了,我終於找到你了,太好……”


    他已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了,無論林小東身上有多讓人奇怪,但這些都不足以讓他遲疑,林小東是他認定的兄弟,這輩子不會因為任何事改變,這便足以。


    一旁的小煙卻不禁皺起了眉頭,他打從心底的害怕眼前的黑衣人,他穿著的衣服,和那日新魔教的人十分相似,可是左雲卻竟似什麽也瞧不出,他已開心的什麽都忘了,根本不知道身後的小煙因害怕,嘴唇都在顫抖。


    大雪悄然的從天上飄落,廣場上許多許多人,似乎也都變得安靜了一般,小煙已完全聽不到旁邊的聲音了,眼前的這個被左公子稱為“小東”的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實在太可怖了。


    過得片刻,黑衣人臉上『露』出微笑,輕聲喚道:“左雲……”


    他能叫出左雲的名字,他果然是林小東!


    左雲鬆開懷抱,雙手搭在他肩上,道:“快快快,什麽也別說,咱們先迴客棧,好好喝個天翻地覆再說,上次我遇著不凡,我就想與他喝個翻天,結果他卻是個半死不活的樣子,這一次,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哈哈……”


    林小東搖了搖頭,收迴了笑容,靜靜的道:“前日,這裏仙武教上百人都是被你殺的嗎?”


    左雲忽然楞了楞,旋即一拍胸脯,笑道:“就是我咯!”


    林小東又道:“那……他們要找的東西……莫不是在你身上?”


    左雲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道:“什麽東西?”


    林小東並未迴話,左雲忽又想起來,道:“哦,對了,有塊隕石,現在就在我身上。”


    小煙忙上前牽住左雲的衣袖,『插』話道:“沒有,他身上什麽也沒有。”說罷,又轉頭對左雲使了個眼『色』,道:“我們先迴去吧,左公子。”


    左雲許久未見到小東,高興得什麽都忘了,人似乎也變傻了一樣,望著小煙道:“小東是我的好兄弟,咱們一起迴!”


    小煙雖然害怕,但也不肯丟下左雲,隻得站在他身旁,希望真如他所說,眼前這個人是他的好兄弟。


    當林小東知道那塊隕石在左雲身上時,他眼睛掠過一抹貪婪之『色』,嘴角也翹了起來。又望了望左雲手裏的指雲劍,道:“左雲,當初你好像並沒有這把劍!”


    左雲撓了撓頭,抬起指雲劍,道:“我爺爺離世的時候給我的,以前在風清院的時候,白先生也不太許我用劍。”


    說到白先生的時候,林小東眼裏又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神『色』,隨即又恢複平靜,道:“肯定有很多人都死在這把劍下吧。”


    左雲心覺,林小東言語間生分了許多,興許是太久不見了吧,便出言關懷道:“不說這個了,這麽些年,你去哪裏了?”


    林小東卻忽然道:“我馬上就要走了。”


    左雲急道:“這麽急著走?你要去哪?我陪你一起去!”


    林小東靜靜的凝視著他著急的模樣,過得許久,才緩緩的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這是一句敞開心扉的實話。


    左雲『露』著笑臉,眼裏晶瑩閃爍的望著林小東,內心難抑製的激動著。


    可一旁的小煙卻反而越來越慌了。


    望著林小東那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頰,左雲抹了一把眼淚,道:“那是當然,遇見你和不凡,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林小東也道:“我也是,遇見你和不凡,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說罷,張開懷抱,一把摟住了左雲。


    熟悉的神情,熟悉的氣味,一切,似乎又迴到了當初的模樣。


    在漫天的大雪中,二人似乎又迴到了北域那個偏僻的村落,迴到了那如世外桃源般的書院,迴到了那個唯一,卻已不複存在的家……


    從天上落下來的一片片的白雪,也仿佛變成了粉『色』的桃花,星星落落的散滿了青瓦。


    青竹伴著微風搖曳,一滴『露』水從竹葉上滑落下來,滴在石水缸裏。也正在此時,一身白衣的青年踏步而入,他沉靜的臉頰上帶著十分的溫柔,少年們紛紛從廂房裏鬧哄哄的出來迎接。


    廚房裏的嗞嗞作響,傳來一陣妙不可言的香味,門口的大黑狗鼻子動了動,從夢中悠悠醒轉,搖著尾巴,等待著下一餐盛宴。


    那時,少年的臉上,未有一絲滄桑之『色』。


    幽幽古院,永遠不變的屹立在那裏。


    點點滴滴,再次掠過二人的腦海。


    左雲伸出手來,將小東摟得更緊了幾分,聽林小東在耳旁輕輕說道:“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左雲笑著,淚痕早已布滿了臉頰,隻是,驟然間,他的麵容卻忽然定格住了,最後一滴淚痕滴落在林小東的肩膀上。


    林小東鬆開懷抱,手裏忽有一絲黑氣在指尖環繞了一下,又竄迴了肌膚。


    “砰”一聲,左雲倒在地上,身上沒有一絲傷痕,臉上也沒有一絲痛楚,指雲劍也滾落在地上。


    小煙連忙撲上去,伸手去探他鼻息,卻發現他已然氣絕,連聲叫喊道:“左公子……左公子……”不見絲毫迴應,悲從中來,哭紅了雙眼。突如其來,巨大的悲傷,掩蓋過了她所有的情緒。


    林小東輕輕搖了搖手,打開手掌,一顆烏『色』的圓形石頭赫然出現在手中,正是那魏城主所說的隕石,仙武教人說的聖石。他拿著聖石,又搖了搖手,像變戲法一樣,石頭又消失了去。


    他得到了現在十分需要的東西,卻失去了曾經十分需要的東西。


    望著倒地的左雲,他麵『色』沉靜,若有所思,久久不曾動作,也不說話,直到,有一滴淚水從他左眼裏滑出時,他才轉過身子,緩緩離去。


    小煙抬頭,望著林小東離去的背影,眼裏充斥著怒意,這股怒意完全不像是出自一個溫柔俏皮的少女眼中,但此刻,他眼裏火光閃閃,仿佛有一隻兇獸在他的眼睛裏發狂。


    她隻是狠狠望著,直到林小東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群。


    吳勝等人忽然從遠處跑來,見此情景,嚇得臉『色』刷白,連忙追問小煙,發生何事,可小煙卻像是沒了魂魄一樣,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吳勝忽然一脊背的涼汗,心頭暗叫道:“不妙不妙!”


    過得良久,小煙緩緩抬頭,道:“左公子……他……他被魔教的人給……給害了……!”


    吳勝也伸手去探左雲的鼻息,見左雲氣絕,忽然兩腿一軟,癡癡的道:“左公子……他……他死了?”


    其餘兩名鷹幫弟子平時就不愛說話,此時更是驚得啞口無言,聽吳勝連連自責道:“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沒有早些過來……”


    其實,以林小東如今的本事,就算他早些來,又有何用呢?


    大雪仍在飄落,小煙輕輕撫著左雲的臉頰,喃喃的道:“左公子,小煙受了你莫大的恩惠,本欲窮盡一生來伺候你,以作報答……可是如今……既然無法再伺候你,小煙必當窮盡一生之功,替你報仇……”


    指雲劍藏在劍鞘裏,安靜的倒在地上,沒有一絲的光澤,好像也失去了生命一樣,小煙將指雲劍拾起,輕輕的撫『摸』著劍柄,旋即又把它放在了左雲的身上。想起適才,左雲將酒葫蘆拋到大火裏的情景,不禁心道,世間事似乎在冥冥中都有定數。


    慢慢的,人群也漸漸的圍了過來,見到地身亡的,竟是前日救了大家的英雄,驚訝之餘,也不禁惋惜。


    那魏城主也衝上前來,見左雲喪命,悲傷之餘,連忙在他身上搜了搜,發現隕石不見,忽然麵如死灰,一口鮮血噴出,喃喃道:“完了……整個中州……都要完了……!”


    飛雪連連,似上天對人間那一絲絲的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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