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天


    墜穀已有三日。


    幽幽深穀,寧靜清涼,奇花異草茂盛,古樹怪石臨風,浪漫中帶著一絲神秘,神秘中帶著幾分縹緲。


    冷榕在深穀中手持仙劍,衣袂飄飄,在一片霜芒中翩翩起舞。忽而挽起劍花,雷霆萬鈞難擋勢,忽又收迴長劍,燕入山林縹緲輕。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來來迴迴,起起落落。身姿優美,劍法淩厲,似月宮魅影,人間不可多得。


    而楊不凡盤腿坐在一旁,雙目微閉,手握法訣,安如磐石。身上靈氣忽隱忽現,忽而碧綠,忽而幽藍,忽而橙黃,忽而三色齊耀。


    風清瑤與龍兒坐在一起,也不知從哪裏掏來些泥土,二人各自捏起了泥人。龍兒捏的是一個奇形怪狀的人,除了能看出有手有腳還有頭,便再看不出什麽特征。嘴裏卻道:“楊大哥應該還要白一點,這土太黑了。”


    而風清瑤捏的泥人卻是栩栩如生,泥人身姿挺拔,神情生動,手裏還有一柄長劍,能看出幾分白先生的模樣,她一邊捏著泥人,嘴裏卻一邊道:“劍隨心走,心意沉著,可抵山河,心意漂浮,可追日月,心境空靈,可達八方。劍之勢,在於心境,劍之利,在於靈齊,收放不約,攻防不滅。此消彼長,延綿不息……”


    冷榕在一旁隨著法訣挽劍,劍勢愈加淩厲。


    風清瑤似想起什麽,嘴裏有些哽咽,眼角也濕潤了幾分。又道:“氣與神合,靈與力交,天地之輪轉,陰陽之交替,靜而能生定,定則萬物合一。五髒五行,運靈清清,靈氣往來而生力,精凝氣結,自然而然……”


    楊不凡在一旁聽著法訣,靈氣越加渾厚。


    過得片刻,冷榕頓住身子,似在思考劍訣之意,楊不凡靈氣全收,似在鑽研法訣之妙。龍兒還在津津有味的捏著泥人,風清瑤卻不知了去向。


    過得良久,風清瑤從山洞裏出來,手裏拿著一些幹果,道:“都歇一會兒吧,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來瞧瞧,這些果子是在水潭旁結的,味道很好,去年,為過嚴冬,我風幹了許多保存,一個人也沒吃完,你們也嚐嚐吧。”


    龍兒聽聞有吃,口水也流了出來,忙丟下泥人,把手在衣上拍了拍,也分幹果去了。拿到果子後,立即塞入嘴裏。頓覺果香四溢,冰涼爽口。忍不住讚道:“好吃,好吃極了!”


    風清瑤笑著道:“好吃便多吃些,我那裏還多的是。”


    楊冷二人也點頭讚許,風清瑤繼續道:“其實,我再這深穀裏多年,發覺有許多吃的,味道均是不錯。昨日你們學得入迷,我也教得用心,大家都忘了吃東西,相必都餓了吧。”


    龍兒四下一望,道:“這裏還有別的好吃的嗎?”


    風清瑤道:“此地較為陰濕,再半個月,最多一個月,地上就會長出許多菌子,這些菌子真是上等的美食,我每年都會盼著的。穀裏有些花長得很厚實,味道也很甘甜。到了秋天,樹上又會結許多果子,吃也吃不完。吃素吃膩了,後麵還有條小溪,可以在裏麵抓魚吃,還可以抓蛇吃,抓蠍子吃,運氣好還有野兔子。”


    風清瑤望著楊冷二人,目光欣慰,道:“你二人底子很好,悟性也很高,整個中州也十分少見,彼此相交又恭敬禮貌,與我和劍齊當年十分相像。”


    楊冷二人對望一眼,各自低下了頭,又不知如何解釋,冷榕臉頰泛紅,臉帶羞澀,被風清瑤瞧在眼,笑道:“其實這山穀裏也不壞,遠離世間爭紛,隻是有時候十分寂寥,但如今你二人一同到此,便不會孤寂,花上數月,在此將我的本事全部學走,那時憑你們的本事,帶上龍兒,應該可以上去了。”


    冷榕修為之高,與她修武成癡有莫大的關係,如今有此等高人相受,自是欣喜萬分,又與楊不凡能待在一起,心底也十分樂意,便笑著點了點頭。


    楊不凡也笑道:“到時候師娘與我們一起上去!”


    風清瑤卻笑著搖頭,道:“我就算了,當年,我們討伐魔教,我身受重傷,落下來,便上不去了。後來傷養好了,這腿卻好不過來了,在穀底的生活也慢慢也習慣了,如今,得知劍齊去世,我更沒有什麽出去的念想了,就在穀底了此殘生,也免得有人打擾我的思念。”


    楊不凡默然,心底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淒涼。


    山穀內光照不足,不過傍晚時分,天色就已經黑了下來。龍兒興許是體質與人不同,一天下來,有一大半時間再睡覺。風清瑤也迴了自己居住的洞裏,楊不凡心知她在獨自思念白先生,便也不去擾她,與冷榕一起靠在石壁上,等著天色完全黑下來。


    “之前,我一直錯怪了你……”冷榕忽然悠悠的說道,卻又沒了下文。


    楊不凡道:“也是你救了我,不然我與龍兒都要死在姓唐的手上了。”


    在幽暗中,冷榕麵帶微笑,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那一刻,我什麽都沒想,身體不由自主的要去救你。其實……你知道嗎?從師父師娘在青雲堂問你話的時候,我就在邊上看著你,後來得知你是地宗考核的第一名,更出乎了我意料。再後來,他們說你身世可疑,又針對你,你離開門派後,我卻不知為何,日裏夜裏,腦子裏全是你。”


    楊不凡沉默不語,直至今日才明白這冷若冰霜的師姐真正的心意,冷榕又道:“你也不知道,我與你第一次打魔教的人時,我那麽拚命,一來是我痛恨魔教的人,二來,其實是因為有你在我身旁。還有……還有,師娘命我們幾個出來追你時,我見到你,當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幸好張師弟也說要放了你,我也是這輩子第一次違背師娘的命令。”


    天色越加黑暗,龍兒在一旁睡覺,還打著唿唿鼾聲,山穀裏黑得厲害,似乎全世界隻有龍兒的鼾聲,還有冷榕的喃喃細語。


    “再後來……聽聞你墮入魔教,我比誰都急,比誰都氣。你為了救魔猿,對我出手,可我又不得不對你動手,你可知,我寧可自己死,也不會真的傷你的。當時我心裏隻道是,為何你偏偏要這樣?原來……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你的身世,相必,你的無奈,也遠勝於我吧。”


    她靜靜的訴說心事,聲音柔和清美,似要把以往未說得話,一股腦全說出來。楊不凡靜坐一旁,心頭震撼不已。內心愧疚,卻又不知做何解釋,隻得道:“我……我……”


    冷榕將他打斷,道:“你先別說話,我難得將心底的事說出來,你等我說完吧。”


    楊不凡不再說話,在黑暗裏,也不知道是如何一副神情,聽冷榕繼續道:“看到你進步神速,我自己更不甘落後,我每日練劍,但腦子裏總是有你,每次你一出現在我腦海裏,我便胸悶發熱,後來連覺也睡不著,偏偏……偏偏全世界,我找不到一個人傾訴。”


    頓了頓,繼續說道:“初時,我不知自己為何會這般,直到,前日在山穀的黑暗中,你扶我走路時,在你身旁,我說不盡的歡喜,說不盡的心安。我才發現,我……我不可救藥的喜歡上你了……”說罷,將頭輕輕靠在楊不凡的肩膀上。


    楊不凡身子怔了怔,許是念及溫千柔,心頭似有些不安,但又不忍愧對冷榕,心頭掙紮,隻覺思緒紊亂,不知如何是好。


    “你本可不用在意我說的一切,我隻是……再不說出來的話,我就要被逼瘋了,但是……但是我又多希望你也在意我……我也似你一般,從小便失去雙親,對我來說,本已了無牽掛,直到你出現。”


    在黑夜裏,楊不凡眼含淚光,為之所動。因心裏對溫千柔不敢有絲毫不敬,又因仇事在身,不免要與正道為敵,如此二人終不得有結果,不得不強壓住內心悸動,哽咽道:“對不起……”


    冷榕沉默了,“對不起”這三個字像一把利刀刺進了她的心裏。過得良久,又緩緩道:“你也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我也知道,我們永遠是不可能的,但我卻忍不住守著一份永遠都不可能的心願。我真希望,明天不要天亮,我能永遠這般坐在你身旁就好。”


    過得片刻,又輕輕笑道:“我豁出自己去救你,興許是老天也不忍心,才安排了我再你身邊,若是以後永遠都可以這麽下去……老天把我這條命收迴去,我也會考慮的。


    也許我永遠都不會再說這些話了,我也希望,你明日便會忘掉我的話,至少這樣,我還敢出現在你身旁。”


    說罷,伸出手輕輕撫著楊不凡的臉頰,道:“你切莫怪我擾了你的心,就今晚,讓我安心的陪著你,以後我會將這些心事永遠都埋好的。”


    楊不凡輕輕點頭,忽覺一陣清香襲來,一雙手臂勾住了自己脖子,一片柔軟印在了唇上,頓覺瑩潤香甜,溫潤炙熱,在黑暗裏,一份延綿無盡的溫柔撲在了身上……


    夜黑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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