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境內


    日升日落十數次,空中雖有清風,但夏日炎炎,仍然燥熱。


    翻過山路後,出現一條彎彎曲曲的官路大道伸向前方,兩旁的野花迎風搖曳,順著大道遠遠望去,密密麻麻的房屋矗立山下。


    此鎮乃是一所北方小鎮,楊不凡從中域景城,一路逃亡,終於踏入了北域境內。


    鎮裏的房屋建築比之中域都要略微高大,鎮上的其他景象倒與無天城相差無幾,比之景城的繁華是遠遠不如。


    街上人來人往,做生意的小販,趕路的年輕男人,談天說地的年輕女人,丫丫叉叉,來來往往,看去頗為熱鬧。


    北域的百姓多以麵食為主,楊不凡一路前行,遇見不少麵館,麵館子裏香氣四溢,直聞得他口水直流,可他身上衣兜裏就連一錢銀子也沒有。


    再行過兩條街,途經一家包子鋪,裝包子的蒸籠就擺在店門外頭,蒸籠裏熱氣騰騰,不禁想起在景城偷饅頭的時刻,而眼前這蒸籠裏的包子,個個都比拳頭還大,也不知裏頭包的是什麽餡兒,每一個包子大小幾乎一模一樣,整整齊齊的排列在蒸籠裏頭,而且每一個包子的折皺數目也是一樣,看去十分美妙。


    “咕嚕!”


    肚子又忍不住叫了一聲,楊不凡摸了摸肚子,偷偷瞧了一眼看鋪子的年輕人,那人個頭不高,頭上頂著個小帽子,滿手都是麵粉。忽見得他轉身店裏頭去,這攤包子便無人看管。楊不凡實在肚餓,便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但見他兩步跨過去,一手抓一個包子轉頭就跑,不想這包子剛剛出爐,十分燙手,兩個雪白的大包子又被掉在了地上,四下一看,見沒人發現自己,又連忙將包子從地上撿起,揣入懷裏。


    剛一轉身,卻見一名體格壯大的胖少年擋在自己身前,那少年雙手叉腰,看著楊不凡“咯咯咯”直笑不停,顯然,這人已經發現了楊不凡。


    楊不凡不予理會,轉頭又跑,那大胖少年一手抓出,大喊一聲:“小偷休走!”


    楊不凡隨著吳坤學了些擒拿手,下意識左手手一揮,反握住了胖少年的手臂,繼而一推,胖少被打開,楊不凡又順勢揮了一拳過去。胖少年連忙躲開,身法竟絲毫不慢於楊不凡,不怒反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有兩下子!”


    話一說完,扭了扭脖子,招手道:“嘿嘿!小雜種,打得贏我,我就放你走!”


    楊不凡肚子越咕嚕咕嚕叫,心頭便越是發怒。這胖少年話音剛落,楊不凡迴想起吳坤給自己的穴位圖上,那注明了死穴的位置,然後一步步走將過去。


    有些人的心腸天生就特別狠,楊不凡便是這種人。


    胖少年得意洋洋,見楊不凡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正欲出招,那胖少年“喝!”一聲,居然搶先他一步,一拳直接朝著楊不凡麵門砸來。楊不凡一驚之下,身子一閃,胖少年的拳頭從他臉旁劃過。


    這一拳雖沒被打中,卻仍覺得臉龐有些生疼,心道,這胖少年的拳頭竟夾雜著靈氣的流動,那年紀較長的朱二公子也不過如此,瞧這胖少年和自己一般年紀,一身本事究竟從何處學來?


    楊不凡一把抓去,打的乃是那胖少年頸部的廉泉穴,那胖少年心知此位至關重要,也不硬敵,隻好架招防備,他畢竟年少,招法雖然猛勁,卻算不得老練。


    楊不凡手臂中途一扭,又打向那少年的太陽穴,性命攸關,那少年還是不敢強攻,等他剛做好防備,忽覺左肩一陣疼痛,已被楊不凡一拳打中。


    胖少年退兩步,一手捂著肩膀,怒瞪著楊不凡,過得片刻,腿一蹬又衝了上來,數招過後,便被楊不凡打得渾身作疼。


    胖少年拳腳雖比楊不凡熟練,但心性卻遠不如楊不凡狠辣,楊不凡竟乎招招致命,這胖少年惜命如金,不得不防。出手之間,差距便顯現出來


    忽然,一道劍光,劃過長空,急刺而至。


    很多時候,楊不凡能化險為夷,靠的並不是這初學乍練的武功,而是他天生的靈敏,仿佛能嗅出危險的鼻子。


    這一劍也不列外!


    因為這一劍刺得太過厲害,憑他現在的武功,絕對打不過這持劍的人。


    楊不凡躲過一劍,連忙轉頭望去,又見一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瞧這少年又是何摸樣?


    此人生得劍眉星目,臉如冠玉,頭頂灰布束發,身著麻衣,袖子卷至手臂,一身樸素打扮,但在他眼眸子裏,有一種那胖少年沒有的堅韌和自信,他的劍,還在吟吟作響!


    那少年逼退楊不凡,便轉頭對那胖少年道:“大虎!你怎的惹出事端?難道不怕白先生責罰?”


    胖少年心頭怒氣未平,忿忿道:“這是個小偷!我要教訓教訓他!”


    持劍少年打量了楊不凡一眼,又看了看狼狽的胖少年,臉色奇怪的道:“是你在教訓他?我怎麽覺得是他在欺負你!”


    胖少年怒哼了一聲沒說話,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瞪著楊不凡。


    直至此時,三人停下手來,楊不凡心頭怒氣才漸漸消去,可看這胖少年還是一副依依不饒的摸樣,便出言譏諷道:“隻聽說過發了瘋的野豬力氣大,今天總算見識到了!”


    胖少年見楊不凡拿自己比作野豬,如何不氣?當下怒喝一聲,又一拳揮出去,楊不凡看清招數,正要遞招過去,那鋒芒的劍又刺了過來,還是這一劍!刺的是自己小臂上的穴位,這一劍並不狠,卻很準,十分準。


    “住手!”


    聲音並不是很大,卻是從遠處傳來。


    說這兩個字的嗓音有幾分滄桑,一聽便是個成年人所說。


    胖少年和持劍少年二人一聽聞這聲音便停下手來,也不迴頭去看,隻是低著頭,摸樣甚是慌張,嘴裏喃喃道:“白……白先生……”


    楊不凡抬頭望去,卻不見有人,可眼前這二人顯然也聽到了,而且似有幾分畏懼,心道難不成見鬼了?


    過得片刻,才見一白衣人緩緩而來。


    隻有絕頂的高手,才可將並不大的聲音傳得很遠!


    來人是何摸樣?約莫三十多歲,容貌俊朗,眼角有紋,身材勻稱,麵容平靜如水,一襲白衣,負手前來。


    他走起路來絲毫無聲,仿佛腳不著地,但他每走一步,卻又穩如泰山,偏偏自若,眨眼看去又太過平凡,仔細看去,仿佛在他身上找不出一樣缺點,哪怕是一點汙泥瑕疵!


    唯一的缺點就是他臉色略有些病容,走過來時還咳嗽了一聲。


    白衣人經過兩個少年身邊,卻並不看他們,隻是直接走到楊不凡身邊柔聲道:“小兄弟,你沒受傷吧!”


    語氣中帶有的關心,楊不凡聽得出來,至少對這人的印象不壞,當下也不點頭也不出言頂撞,甚至可以說是不敢出言頂撞,楊不凡在他身上嗅出了危險的氣息。


    楊不凡向來膽大,孤身去到鷹幫的時候都不曾見他害怕,可他頭一次遇見這種人,這種人隻需要出現在你眼前,你便覺得自己的生命就握在他手上,他若是看你的眼神有那麽一絲不滿,就會讓你不寒而栗。


    那白衣人仍不轉頭,望著楊不凡,嘴裏卻道:“大虎,迴去擦點藥,等傷好後幫石伯伯挑五缸水!”


    說完這句才轉過頭來對持劍少年道:“左雲!你的武功雖多數受你爺爺所傳,若被我發現你恃強淩弱,也不容你!明天把劍交還於我,以後身上不準帶劍!”


    胖少年心有不服,出言道:“白先生……他……他是個小偷!我是親眼瞧見的,所以我們才和他動手!”


    白衣人神色一變,咳嗽了一聲,又看向楊不凡。


    楊不凡被他盯著,心頭更加害怕,連忙背起口訣,悄悄的運起靈氣,以便隨時出手,與白衣人拚命。


    二人四目相對,白衣人神情平靜如水,楊不凡卻驚恐已極,額頭上的汗珠也滑落下來,他雖有意突襲白衣人,奈何他自己一分把握也沒有,就連半分也沒有!


    隻是想到還要挨餓,便覺就是死,也值得一試!


    不等白衣人說話,楊不凡冷冷道:“我是偷了東西,你要拿走嗎?”聲音有些顫抖,但凡這白衣人隻要點頭,或是道出半個“不”字,楊不凡便要當先出手。


    卻見白衣人笑了笑,果然點了點頭!


    霎那間,楊不凡一掌推向白衣人的心髒,既快且準,勁力十足。


    根本沒人會想到這少年會突然出手,更沒人想到他出手如此狠辣,換了這兩名少年,隻怕是要遭殃了。可偏偏這白衣人武功奇高,沒人看到了他做出閃身的動作,隻看到了他皺了皺眉,頭上的發絲飄起又落下,一動不動的避開了這要命的一招。


    白衣人收起笑容,正色道:“哪家少年,心腸如此狠毒!”


    楊不凡冷笑道:“你以為你避開我一招就可以來教訓我了?”既已抱著必死的決心,反而不如剛才那般害怕了。


    說罷又是一招遞過去,這些招式並不完全是吳坤所授,有的乃是他自己稍加改動,把打人的穴位盡數改變,瞄準的全是人身大穴。


    可如此一來,招數不免漏洞百出,而楊不凡所求的卻是如何更快的置人於死地,全然不會管自己洞門大開,如此打法,頗有些兩敗俱傷的意思。


    他習武時日不多,但其心腸一狠,招數也變得狠辣,隻怕一些武功高手都自愧不如。


    胖少年適才與楊不凡鬥過,心知並不是自己武功不如他,而是這少年每一招都是豁出了性命,其自身卻漏洞百出,可萬一被他打中了就真性命難保了,實在過於難纏。怒罵道:“這狗崽子好狠!白先生說得對,這種人,等他長大還得了?幹脆把他手腳都廢掉!”


    持劍少年默默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可無論楊不凡怎麽出手,白衣人就站在那裏,眼神裏似乎有幾分複雜,似動非動,躲過了楊不凡的每一招。


    楊不凡將胖少年的話聽在耳裏,更覺得好沒來由,又未曾偷他們什麽東西,關他們何事?怒吼道:“我又沒惹你們,你挨揍那是自找,有本事你自己來殺我啊!”


    白衣人眼裏掠過幾分驚奇,旋即又轉為憐憫,道:“你習武天賦甚高,隻可惜……”


    楊不凡眉頭一皺,又是一掌打出,大聲吼道:“要你管!有什麽好可惜的?”


    他已在生死關頭運過一次氣,此時盛怒之下,將那套父親所授的運氣法門再次使將出來,這一掌,正是拍死朱二公子的那一掌。


    體內一股強勁的靈氣迸發了出來,手掌掠過,虎虎生風,有碎石斷樹之威,降龍伏虎之力。


    白衣人仍不出招,隻是輕輕擺了一下衣袖,似有一陣柔風繞著楊不凡的掌風拂過,也並不快!


    如此輕描淡寫的一招,卻將楊不凡“砰”的一聲,摔出兩丈遠。


    他並未受傷,卻摔得很狼狽,臉上抹了半臉的灰塵,兜裏的兩個包子也滑落出來。


    白衣人咳嗽了一聲,輕聲道:“隻可惜你錯入歧途!”


    這一摔,楊不凡竟不再爬起,隻是龜縮在地上,久久不曾動換。


    旁邊這家包子店生意並不太好,卻不是因為它包子做得不好,而是因為這條接道上的人不多,也沒有路人注意到這場打鬥。


    楊不凡也並沒有死,也沒有暈闕,隻是聽到了白衣人這句話。


    “隻可惜你錯入歧途!”


    他忽然想起了父母死的時候,那滿地深紅的鮮血,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知道恐懼。


    想起第一次偷東西時,偷的是一張大餅,當時實在是餓得發暈了。


    想起了自己殺掉的那名官差,那是自己第一次殺人,當時有幾滴鮮血濺到自己嘴裏時,發覺鮮血的味道。


    想起了一掌打死朱二公子的情景。


    想起了李鳳兒,可以為自己不顧性命的女人,而自己卻在她最危險的時候棄她不顧。


    自從其父母離世,便不再有人教導他,他在做每一件事的時候,沒人告訴他,如此這般是對,亦或是不對。


    可無論對錯,他別無選擇。


    他的確是恨那個仇人,卻也開始仇恨了整個世界?


    過往種種顛沛流離的日子,如今曆曆在目,楊不凡心覺,自己這幾年過得實在太苦。他從未有過如此的念頭,因為他所有的空餘時間都在用來仇恨,可是他現在突然有了這種念頭。他知道自己年少,總是希望有人來關懷自己,告訴自己該如何麵對世界的。


    迷茫也會讓人痛苦,十分沉重!


    楊不凡隻是個年少的孩子,一個少年,若要流眼淚又如何能憋得住?他雖然一直在街頭流浪,卻因心性堅韌,從未流過眼淚,如今隻怕是要將所有憋在心裏的眼淚全流出來了。


    白衣人凝視著楊不凡,他在好奇這位少年,良久後他走了過去,忽然愣住了腳步,他平靜如水的神情也露出了一絲驚訝。


    他望見楊不凡蜷縮成一團,一臉塵灰,表情扭曲,淚如泉湧。嘴裏嘶啞著,喃喃作響,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但看他嘴型摸樣,仿佛在喊“爹……娘……爹……娘……!”


    在他手裏緊緊的攥著一個不知是什麽石頭做的墜子,墜子是白色的,中間刻有一金色的神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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