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畫岫淡淡的咳嗽一聲,宿醉的緣故,他的聲音偏嘶啞。


    他問管事:“安定郡主是如何傷的?”


    管事看完了寒時的整場比賽,當然知道她是為何而傷,怎麽傷的,在郡主暈倒後,他甚至命人把卡在擂台上的飛鏢都給拔了出來。


    “郡主與一個叫李勝的地痞無賴過招,一時不查,被那無賴用暗器打傷了……”管事後背浸滿了冷汗,“那暗器上似乎被抹上了某種古怪無比的劇毒……”


    他連忙奉上一隻帕子包裹的五隻飛鏢,其中兩隻飛鏢齒上帶有已經幹涸了的黑色血跡。


    車夫把車簾從兩邊分開。


    雲畫岫伸手,修長卻瘦白的手接過五隻飛鏢。


    車夫又把車簾放下,隔絕內外。


    雲畫岫打量了一下飛鏢,下令讓車夫掉頭,去將軍府。


    目送著雲畫岫的馬車離開,管事心裏還是久久不得平靜。


    他命大夫看過那幾隻飛鏢,大夫說上麵塗有一種奇怪的劇毒。在小夏去王宮的時間裏,他也找了大夫來為郡主診治,可每個大夫來都是搖搖頭,表明自己不懂。


    “症狀不明顯,脈象平穩,這分明是睡著了……”


    每一個大夫過來,瞧過寒時都是如此說法。


    小夏見自己的師父不斷的歎氣,安慰道:“雲公子肯定能治好郡主的。”


    “傻孩子喲,”劉管事長歎了聲氣,忽而想到什麽,吩咐自己的小徒弟道:“如果這次師父真的死了,你每年記得來師父墳前多燒些紙錢……”


    小夏:“……”


    ……


    將軍府大門緊閉,府內一片愁雲慘淡。


    偌大的將軍府裏,四處靜謐的緊,唯有銜霜閣燈火通明,點滿了蠟燭,映如白晝,銜霜閣外圍滿了奴仆,他們都跪倒在地,神色慘然,銜霜閣從裏麵隱隱約約透露出幾聲壓抑悲痛的哭聲。


    寒時緊閉著雙眼,像睡著了一般,陷在柔軟的被褥裏,一動不動,唿吸緩慢,好像一不小心就能斷了一樣。


    她本就蒼白的瘦弱的臉上,透露出一股灰青色的死氣。


    花嬤嬤跪倒在床前的地上,哭的不能自已。


    床邊站著同樣眼眶紅紅的阿羅和慕容綺繡。


    阿羅的淚已經哭幹了,她癡癡呆呆的杵在一旁,眼睛緊盯著寒時,生怕錯過寒時的一絲一毫細微的動作。


    慕容綺繡腫著核桃般的眼睛,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寒時快要死了——剛剛請過來的大夫都搖搖頭,說寒時已經無力迴天。


    寒時不過是去參加了一場選拔賽,怎麽迴來就是被抬迴來的呢!


    “那個傷力寒時的人在哪?”慕容綺繡恨恨的問阿羅。


    阿羅搖搖頭,慘白著臉。


    “毒是他下的,那人肯定有解藥!”慕容綺繡不死心的道。


    阿羅眼眶裏又落下豆大一地眼淚,淚珠砸在衣襟傷,染出一滴淚花,聲音喑啞:“他死了!高樓管事沒有在他身上找到解藥……”


    花嬤嬤本來就哭的搖搖欲墜,此時一聽說那下毒的人死了,更沒從他身上搜到解藥,受不住刺激,一下子暈倒在地,頓時讓本就慌亂的銜霜閣更加慌亂。


    將軍府的人都是由心的敬重花嬤嬤與寒時的,府內大部分奴仆甚至是被花嬤嬤從黑市之中救出來的,所以他們對將軍府忠心耿耿,對寒時敬仰,對花嬤嬤愛戴,此時兩人一同暈倒過去,不省人事,眾人就像是失了主心骨一般,越發的慌亂。


    好在門童依然盡職的守在門內。


    雲畫岫進了府,立刻背著藥箱朝銜霜閣走去。


    到了銜霜閣,看到外麵跪倒了一片小丫鬟小侍從,立刻抓了一個問:“你們郡主怎麽樣了?”


    被問到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廝,他是花嬤嬤從黑市的人、販子手中救出來的,對寒時打心底裏敬重,他嗚嗚的哭道:“大夫說,郡主要不好了……”


    見問不出什麽,雲畫岫立即撥開人群,像銜霜閣裏麵走。


    二樓比一樓還要慌亂。


    人仰馬翻、兵荒馬亂。


    慕容綺繡一眼就瞄到雲畫岫,連忙走過去拉他進裏麵去,“讓讓,快讓讓,神醫來了!”


    一聽神醫來了,眾人立刻分開一條道,讓雲畫岫過去。


    花嬤嬤已經被扶到了凳子上,歪倒在桌上。


    雲畫岫路過花嬤嬤,先檢查了一番,發現她隻是氣急攻心,是受了太大刺激才暈倒的,便伸出手按她的人中,把人弄醒。


    花嬤嬤一醒,眼淚就落下來了,見來人是雲畫岫,立即跪倒在地,哀求道:“求你救救阿時!”她曾聽寒時說過,這位雲公子醫術極好。


    “你先起來……”雲畫岫把人扯起來,“我來就是去救她的……”


    一聽雲畫岫說是來救寒時的,花嬤嬤立刻鬆開了拉住雲畫岫衣擺的手,讓他快去救人。


    一旁的阿羅也充滿希冀的走過來,將花嬤嬤攙扶起來。


    “求雲公子一定要救她……”花嬤嬤哽咽道:“阿時才十四歲呀,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說著就哭出了聲。


    雲畫岫頂著巨大的壓力來到寒時床邊,看著麵呈死氣的寒時皺了皺眉,先把自己的藥箱打開,從中拿出一隻雪白的瓷瓶,倒出一粒鮮紅的丹藥。


    “去拿碗溫水過來,”雲畫岫道。


    立刻有站在桌子旁邊的丫鬟倒了杯溫水過來。


    雲畫岫接過水聞了一下,搖頭:“要白水,茶水會破解藥性!”


    寒時房內多放的是花茶。


    聞言,阿羅立刻跑出去,把廚房的爐子上的水壺給提了迴來,往來不過半刻。


    “溫水來了!”她倒了杯水小心的捧著走到雲畫岫旁邊。


    雲畫岫把紅色的丹藥扔進茶杯。


    丹藥遇水即溶,一碗透著古怪赤紅的藥水便出現在阿羅手中。


    雲畫岫讓開,讓阿羅坐在床邊,“快把這碗鎮神解毒水喂給寒時喝。”


    花嬤嬤立刻上前來,把寒時扶在自己懷裏半抱著,道:“這樣好喂,阿羅你快給她灌下去!”


    寒時的臉色越來越差,幾乎與死人無異。


    阿羅將杯口抵在寒時的嘴邊,但寒時緊閉著嘴,沒辦法喝下藥水。


    阿羅的額際爬滿了細汗,眼淚又要落下。


    花嬤嬤見寒時張不開口,狠了狠心,一手鉗住寒時的下顎,逼她打開牙關。


    “快!快喂給她!”花嬤嬤急急道。


    阿羅把茶杯送到寒時嘴邊,將裏麵的藥水都倒了進去。


    一絲鮮紅蜿蜒的細流從寒時的嘴角流進她的衣襟,染出一道朱紅色。


    好歹是喂進去了。


    寒時的下顎有些發青。


    花嬤嬤在寒時的頭下麵放了兩隻枕頭,防止她把藥吐出來,又退到一旁,免得打擾了雲畫岫。


    阿羅也趕緊讓開。


    雲畫岫先為寒時把了左手的脈,又掀開寒時搭在身上的被子,露出她腿上的傷口,盯著她腿上的傷口看了許久,皺眉道:“這怕是中了毒宗的某種毒藥了。但是又十分奇怪,按理說不該侵入的這麽快的……”


    毒宗!


    十六州人人聞之色變的毒宗!傳說是千年前某位墮神所創造的一個宗門,多年來人人喊打的存在,卻又行蹤詭秘,無法剿滅。


    傳聞,毒宗的毒,十之七八無人能解。


    隻是近百年來,毒宗行事低調,十六州也隻有一些偏僻地方的茶樓裏還在流傳有關毒宗惡跡的事罷了。


    走南闖北那麽多年,阿羅曾在牙婆們閑談中,聽說過毒宗的名號,她一下子就癱倒在地,臉上血色盡褪。


    花嬤嬤雖然活得久,但多數時間都是拘泥於內閣,霜風眠於霜夫人都是光明磊落之人,所以不曾聽說過毒宗,她見阿羅的反應極大,不安的問道:“這毒……可以解麽?”


    慕容綺繡同樣好奇。


    “我盡力……”雲畫岫也不能保證,這是他第一次接觸毒宗的毒。


    之所以能判別出寒時重的是毒宗的毒藥,還是根據傳說中毒宗毒藥的特點。


    毒宗的毒,大多數由數十種毒草於七八種毒花,加上有毒動物的毒液與上好的陳酒混合,而且很多都是一種墨黑色的液體,藥碗藥粉少見,藥液多含有一種奇異的酒香,十分難解,就算是號稱神醫的人見了毒宗的毒,也要費盡心力。


    管事送來的飛鏢上帶有的黑色幹涸的痕跡,且飛鏢如同浸泡在好酒之中過,帶有濃烈的酒香。


    雲畫岫聽自己的師父講過一則秘聞。


    三百年前,十六州醫術第一的韓老頭偏偏不信邪,公然挑釁毒宗,結果死在了毒宗的秘藥之下……


    就算那韓老頭自負了些,雲畫岫也知道,莫說自己,連他師父的醫術,也是絕對比不過韓老頭的,寒時中的就算不是毒宗頂級的秘藥,也是十分難纏的某種毒藥。


    雲畫岫想了想,吩咐道:“去打盆熱水,再拿幹淨的手帕過來。”


    丫鬟們立即去拿熱水和手帕。


    拿來熱水,雲畫岫讓阿羅把寒時腿上的藥粉和血跡都擦掉。


    阿羅有些擔憂的問:“擦掉止血藥粉,會不會又讓傷口出血?”


    她在寒時腿上傷口處撒滿了藥粉才止住血的。


    雲畫岫道:“這藥是好藥,但對她的傷口沒什麽好處,快點擦幹淨,別再多問了。”


    阿羅趕緊將手帕浸濕,拭去寒時腿上的藥粉與血汙。


    在傷口周圍的藥粉全部擦掉之後,傷口又在開始向外冒血,十分下人。


    阿羅白著臉退到一旁。


    雲畫岫立即將銀針拿出來,用烈酒消毒,手疾眼快的將銀針刺在寒時傷口周圍。


    血很快便止住了。


    “你們把她抬到那邊的軟榻上去,我要給她的右手施針。”雲畫岫吩咐道,“隻要不碰到她腿上的針,不礙事。”


    眾人立刻上前,將寒時小心翼翼的抬到床對麵的一張美人踏上。


    雲畫岫走到寒時的右手邊,同樣讓阿羅把寒時胳膊上的止血粉擦幹淨,用銀針封穴止血。


    執起寒時的右手把脈,雲畫岫擰眉,“耽擱了半個多時辰,毒……已入肺腑。”


    “那……那還有救麽……”花嬤嬤艱難的問道。


    雲畫岫難得的沉默。這是來自毒宗的毒,就算自詡醫術高明,他也沒有多大的把握。


    這個年過半百,頭發花白的老人立刻明白了,但她還是十不願意接受,一臉希冀的看著雲畫岫。


    “我先開方子吧……”雲畫岫坐在案前,提筆寫下滿滿一張紙交給花嬤嬤。


    “如果熬得過今晚,那便應該沒什麽大問題了……不過,”雲畫岫欲言又止。


    “不過什麽?”慕容綺繡有些暴躁的問。


    雲畫岫啞然半響,歎道:“即使熬過去了,對以後的壽命也有影響。”


    花嬤嬤蠕動了一下嘴唇,才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影響壽命?”


    雲畫岫指著上麵的幾味藥道:“本就是以毒攻毒,吃了會傷及根本,但……”不吃連一絲活命的機會也沒有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會影響多少壽命?”花嬤嬤問。


    雲畫岫道:“如果一副藥下去還沒醒,就要灌第二幅,此藥最多喝三幅,喝的越少影響越少……就算隻喝一副藥,至多也隻能再多活二十年……”


    至多再活二十年……


    “最少呢?”慕容綺繡問。


    “三五年吧。”


    一陣靜默。


    “再沒有別的溫和的藥方了嗎?”慕容綺繡難過的問。


    雲畫岫搖搖頭,“不用這個,隻怕寒時連今晚都熬不過去……”


    縱使雲畫岫為寒時施針,她的臉上也還是充滿了沉沉的死氣,讓人沒法懷疑雲畫岫話中的真偽。


    “阿羅,去抓藥吧……”花嬤嬤一字一頓道。


    減少壽命也比再也醒不過來好。


    花嬤嬤閉上了雙眼,渾濁的淚水從眼眶中落下,在皮膚已經鬆弛了的臉上流淌下一道水跡,最後消失在她的衣襟。


    阿羅早已是滿臉淚水,她接過藥方,緊攥著跑了出去。


    慕容綺繡踉踉蹌蹌的走到寒時身邊,輕輕蹲下,目光緊盯著寒時的臉龐,握起她沒受傷的左手,喃喃道:“你能不能不要死,我舍不得你……”


    銜霜閣裏的丫鬟臉上充滿了濃濃的哀戚之色。


    萃星居。


    屋子裏漆黑一片,屋內沒有燃燈,屋簷下的燈籠也沒點燃,漵朝靠坐在廊簷下,手裏握著寒時送給他的塤。


    小巧的塤,表麵光滑無比,早已經被主人磨得圓潤了上麵的所有不平。


    今夜的月光似乎格外的慘淡,天上一輪彎月懸掛,院子裏的枯草早已除去,後來也沒有再種花草,隻有牆角處放置了一架被修好的秋千。


    不是說比賽完就來找他的嗎?怎麽還沒來?是不是忘了……漵朝看著那架孤零零的秋千,眸中映照著深沉的夜色。


    他的身體尚有些虛弱,是吃多了那藥的副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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