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信不好意思地笑道:“做亭長,沒有俸祿。好在草民祖上傳下這點小小產業,尚能維持生計。”


    李存勖來迴踱了兩步,見王之信還跪著,左手虛虛一招,示意他起來說話,口中道:“雖說亭長沒有俸祿,但每季征收錢糧——”說到這裏,忽然想到晉王府是免了老兵亭十年稅賦的。但別處的亭長可以在過手錢糧上吃點油水,但王之信顯然是沒有這機會的。


    縣令是官,亭長是吏。這王之信過去在晉陽做太原縣令,雖說一定沒少受氣,但一年下來幾百擔祿米還是攢得下的。而亭長就不同了,要麽靠當地縣官兒賞賜,那是沒有定額的;要麽就是靠平日裏揩公家油水,或者吃百姓的孝敬。王之信現在在賦稅上是吃不到油水了,在這鎮上,估計也不能向那些老兵遺屬吃拿卡要,也隻能自己做點營生對付生計了。


    想到這裏,李存勖忽地笑道:“到這兒做亭長,既受氣,又沒有油水,你為什麽主動辭去縣令的官職,迴鄉做亭長?”


    王之信道:“殿下容稟,若論受氣,還有比在晉陽做縣令更受氣的職位麽——這是玩笑話。草民本就是老兵亭出去的,早年也在軍中打過幾仗。後來監軍大人見我也算識文斷字,說是在軍中混不出大出息,還是轉做文官吧,就到地方上由主簿做起,逐次做到太原縣令。不瞞您說,當年和我一起扛槍離開家鄉的十一名兄弟,就剩下我一人了。我就尋思著,還是趁自己手腳利索,早早迴鄉吧,就算替我那些兄弟們盡盡孝道···”說到這裏,王之信不由得輕歎了一口氣。


    李存勖也有些動容:“想不到,你竟有這般胸襟。”


    王之信苦笑一聲:“什麽胸襟不胸襟的,鎮上那些沒了兒子的老人,多半是看著我長大的。我是晚輩,平日有富餘的話,就幫一把,也不是什麽大事。王爺和殿下是做大事的,有朝一日滅了朱賊,天下太平了,那些兄弟也就不算白死了。”


    寒月上人忽然插了一嘴:“一個小小亭長,居然也妄議天下大勢,你想做什麽?”


    語氣冰冷,眼神同樣冰冷。


    王之信一怔,看了寒月上人一眼。這人和世子殿下一起進鎮子,雖然不知道身份,但王之信看得出殿下對他很是忌憚,因此也不敢出言反駁。轉而看向李存勖。


    李存勖正色道:“天下人管天下事,若因人微言輕就不噤若寒蟬,當年漢高祖又豈能斬白蛇起義,造就漢家四百年江山——說起來,漢高祖也是亭長出身嗬。”


    王之信忙道:“草民何德何能,敢比漢高祖?殿下折煞我了。方才草民隻是一時有感而發,若是說得不對,還請殿下見諒。”


    雖然說的是“請殿下見諒”,卻又八分眼神在看寒月上人。


    寒月上人依舊冷冷地:“天地輪轉,自由定法,朱溫滅與不滅,可不是你們想一想便能作主的。”


    李存勖笑道:“那是!窩在屋子裏想,再怎麽發狠,終究不能把老賊想死。眼下潞州幾十萬大軍對峙,決戰一觸即發,此戰之後,您便能看到,天下大勢會是誰的大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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