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風先生目光炯炯地看著肖俞,按在肖俞肩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些,指節有些發白,顯然用力不小,而陷入沉思的肖俞竟渾然不覺。


    哪裏不對?


    究竟哪裏不對?


    偷生?老話不是說,螻蟻尚且偷生嗎,那麽偷生有什麽不對?


    方今李唐傾頹,藩鎮林立,狼煙四起,民不聊生,天下億兆黎民,大多數不都是在苟且偷生嗎?


    他們手中沒有刀槍,身上沒有盔甲,殘破的家門甚至禁不住大頭兵的一腳。他們整日憂慮無米下鍋,還要擔心時常會有流寇、盜賊和**上門。年輕的女子要用鍋底灰將臉塗黑,免得被抓取做了壓寨夫人;十幾歲的男孩子不得不將手或者腳打折,為的是不用被拉壯丁。他們有什麽錯?


    錯的,難道不是這個世道嗎?


    肖俞想起自己從張承業手中接過行路難的那一夜,張承業說,書生讀書執筆,和為了講道理的人講道理;武夫習武持劍,是為了和不講道理的人講道理。道理講通了,這個世道才會變好。


    這才幾個月,自己怎麽就將這話給忘了?


    肖俞收迴目光,迎著剛風先生的注視,緩緩道:“聖人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天地眼中,萬物與芻狗並無區別,自然也就沒有強者和弱者的區別。再強的武夫,難道強得過老天爺?佛家說眾生平等,無論是大觀境界的宗師,通古識今的碩儒,執掌一方的藩帥,還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都有權在這個亂世中掙紮求存。所以先生所說的偷生二字,小子不敢苟同。”


    剛風先生收迴按在肖俞肩上的手,幹枯的臉上泛起由衷的微笑:“我就說你道性不錯吧,果然不錯。小小年紀,能有這般悲天憫人的胸懷,著實不易。也不枉我冒著得罪龍涎山的風險救你一命啊。”


    肖俞笑了笑:“小子出身寒微,小時候也算是遍嚐人間疾苦,故而知道些民生不易。”說到這裏,忽然想起老道李無心說極有可能自己是李唐宗室,如果他所料不錯,那麽自己說“出身寒微”四字,可就名不副實了。


    果然,剛風先生道:“寒微?小夥子,莫不是在老夫麵前打哈哈?你若真是出身寒微,乾坤璽是不會選中你的。倒不是那東西勢利眼,而是乾坤璽之中熔煉了李唐皇室的血脈,外姓之人,不可能得它垂青。”


    肖俞隻得硬著頭皮解釋:“小子年幼之時,與父母在戰亂中走失,實在不清楚自己是什麽出身。”


    剛風先生道:“哪怕你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那石頭也一定是李家的石頭。這個你就不用糾結了,遲早有一日,你的身世會弄明白了。不過眼下還有一事,老夫要向你道個歉。”


    肖俞一怔:“先生這是何意?”


    剛風先生道:“你現在氣息如何?”


    肖俞以內視之法遍覽識海、丹田、四肢百脈,方才幾度起伏的氣息已經漸漸趨於平穩,迴到了往日的境界,方才那種幾乎可以越境的感覺再也尋找不到了,不由得疑惑地看著剛風先生。


    剛風先生笑道:“借著這柄刀的助力,你本是有機會就此再攀高峰,將入微境界結結實實握在手中,甚至一窺大觀境界的門徑也不是不可能。隻是這機緣麽,被老夫生生打斷了。”一邊說,一邊在肖俞麵前晃了晃自己的手。


    肖俞恍然,方才剛風先生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格外用力,自己雖然覺得不對勁,但無暇多想。剛風先生又連連對自己發問,想來是借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剛風先生盯著肖俞問道:“你怎麽一點也沒有惱羞成怒的樣子?”


    肖俞平靜地說道:“先生如此做,必有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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