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廬州城裏大多的人家都早早關門閉戶,連燈火都不敢點著。


    廬州人平日裏自然不會這麽早睡下,但今天白天左牙指揮使府中的一場廝殺,讓已經多年不聞刀兵聲的廬州百姓重新意識到,天下仍舊不安寧。為了避免被亂軍抓去稀裏糊塗丟了腦袋,還是老老實實在家待著吧。


    但銳士營攻下張顥府邸後,其實並未像多數百姓擔心的那樣不分青紅皂白亂殺一氣。非但沒有去騷擾尋常百姓,就是張顥府中之人,除了將護軍、管事的看押了起來之外,其餘下人仍舊是各安其職。倒是有些不安分的下人,見主人腦袋都被砍了下來,想著樹倒猢猻散,趁火打劫弄點金銀細軟想要逃跑,被銳士營拿下,請示徐溫之後,一刀一個都砍了。大都督的原話是,忘恩背主之人,留之何用。


    與此同時,左牙軍中的八位統領,都接到了徐溫的手書,信中痛斥了張顥不念老吳王舊恩,意圖背主自立的種種“惡行”,最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諭諸位將軍認清張顥的真麵目,繼續效忠吳王,效忠淮南百姓,最重要的是,效忠徐大都督。隨著手書而來的,自然少不了成車裝的軍餉和日後的封官許願。幾位統領也大都是識時務的,沒怎麽猶豫,便答應了。僅有一人憤然撕了手書,斬了送信之人,提兵要為張大帥報仇。隻是還沒出大營,就被聞訊趕來的昔日同袍射落在馬下。


    自此,八萬左牙精兵盡歸徐大都督。


    入夜之後,偌大的廬州城裏,隻有三處地方是燈火通明——張顥府邸、徐溫的大都督府和吳王府。


    銳士營得手之後,張顥派出親兵接手了張顥的府邸,搜了個底朝天。金銀財物裝車封存,這是要充入府庫的。徐溫無意將之裝入私囊,反正經此一役之後,府庫和徐溫的私囊也相差無幾了,大都督犯不上在這個時候留下話柄。文書圖冊等物倒是都被送進了大都督府,這才是真正要緊的東西。


    徐溫粗略檢視了一番從張顥府中搜檢出來的東西,而後換上朝服,進攻謁見小吳王去了。


    雖然如今的淮南,小吳王說話已經沒有幾人會聽了,但他終究還是名義上的淮南之主。手握重兵的左牙指揮使因謀逆被斬,這事兒小吳王事前雖然並不知情,但事後還是要告知一聲的。否則萬一哪天大朝會,小吳王一看張顥缺席了,不識趣地問出來,徐溫豈不是尷尬。


    徐溫的馬車駛入王府前的車馬廣場,車夫繼續揚鞭,並未有減速的意思。徐溫在車廂裏沉聲道:“停車!”車夫愣了一下,他本以為,徐溫既然已經在廬州城開了殺戒,下一步自然是要去王府恐嚇小吳王,要麽逼宮,要麽攬權。那麽自己這個做下人的,自然要為主子立旗杆。自己力所能及的,就是將馬車趕出威勢,最好是長驅直入停在小吳王寢殿前。誰知大都督居然下令停車!


    雖然車夫百般不解,但還是依言勒住了韁繩,將車穩穩地停在了廣場中央。


    徐溫沉著臉下了車,看了車夫一眼。


    車夫心知不妙,這迴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看來大都督要追究自己的大不敬之罪,趕緊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苦苦求饒。


    徐溫對隨行的護軍總管葉雙全說道:“王府前縱馬,是為大不敬;我還在車上,這便是陷我於不義。這樣的奴才,早晚是個禍害。念在他跟隨我多年,他的家人舊別追究了。”


    葉雙全躬身領命,徐溫緩步向大門走去,一個隨從都沒帶進去。葉雙全看了一眼已經癱坐在地的車夫,無奈地搖搖頭,一揮手,兩名侍衛將車夫架了起來,快步拖出了車馬廣場。


    葉雙全知道,大都督說話,重要不是聽他說了什麽,而是要聽出他沒說什麽。方才一番話,通篇沒提一個“殺”字,但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自己,這車夫留不得了。而且念在他在府裏效力多年,不追究家人,已經是大都督格外開恩了。


    徐溫在府門前停住腳步,守衛的兵士早已跪了一地,恭恭敬敬給大都督請安。徐溫微微欠身為禮,聲音極是和藹:“都督淮南諸州事、昇州刺史臣徐溫,求見王上。有勞哪位小哥幫我通傳一聲。”


    為首的侍衛幹淨利落地站起身來,側身讓出道路,道:“王上早有旨意,大都督來見,無論什麽時辰都不用通傳。大都督請,小人為您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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