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韓山雙手指節發白,臉上已然一點血絲沒有,顯然是憤怒到了極處。好半晌,雙手從輪椅扶手上鬆開,無力地道:“想不到,你和他們都是一丘之貉。”


    肖俞雙臂環抱在身前:“先生這話可叫人不懂了。我與外麵那些兄弟,本就都是吃北漕這碗飯的。雖說一丘之貉難聽了些,但意思大體不錯。先生又有什麽想不到的呢?”


    韓山道:“我不與你做口舌之爭。你先告訴我,你們抓了多少人?”


    肖俞笑道:“怎麽,先生是想看看自己保守的這個秘密值不值得嗎?那麽據先生看來,為了保住這個秘密,犧牲多少人合適呢?五個?十個?”


    韓山死死盯著肖俞,默然不語。


    肖俞含著笑微微側身,轉向院牆外,張開嘴,眼看著又要喊出“砍一個”,韓山忽然一伸手:“等等!”


    肖俞果然閉上了嘴,靜待韓山的下文。


    韓山閉上眼,深吸了幾口氣,道:“那日我去大明寺,是與總舵的鉤子接頭···”


    肖俞接口道:“鉤子?”


    韓山解釋道:“就是總舵暗中埋在各處的隱秘人手。在北漕大舉進攻之前,為防不測,我就提早與鉤子有了約定。若是真的抵擋不住,又逃不出去,我便會率眾詐降,以圖後起。千幻散也是我提前留給他們的,他們在大明寺製造神跡,便是通知我,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可以配合我打反擊。但那日我去與他們接頭,並未讓他們輕舉妄動。因為你們的人手遠超出我的預期,總舵的鉤子即便有出其不意之效,但對上你們還是勝算不大。故而我給他們傳信,須得總舵再派高手來,方可行事。”


    肖俞暗想,你倒是謹慎得很,沒有讓他們貿然行事。北漕的人手且不去說,暗中隱藏的諜子房便是一支足以左右大局的生力軍。南漕想反擊,怕是真要好好謀劃一番才是了。


    肖俞沉吟著,又試探著問了一句:“就這些?”


    韓山麵露苦澀之色:“這出詐降剛剛開場,便被徐客卿你給捅破,下麵的好戲都沒來得及上場,還有什麽好說的?”


    肖俞道:“那我且信你這一次。”說完,轉身就要走。


    韓山忙道:“你要去作甚?”


    肖俞迴過頭來:“南下之事千頭萬緒,我可不能在你這裏白白耗費精神。難道你還留我吃飯?”


    韓山道:“你們抓的人···”


    肖俞頑皮地一笑:“這可抱歉得很,方才是不得已和韓先生開了個小玩笑,你們總舵的鉤子著實乖滑得很,我們雖然摸到一些線索,卻一個都沒抓到。”


    韓山向外一指:“那方才砍的是誰?”


    肖俞雙手一攤:“你說那顆人頭?假的!怎麽樣,我們北漕的手藝還過得去吧?”


    韓山先是上身一挺,瞪大眼睛看著肖俞,良久之後,整個人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了下去,有氣無力地說道:“徐客卿···好手段···”


    肖俞往迴走了兩步,真誠地說道:“君子可欺之以方,韓先生是君子,這才被我這點小小技倆所惑。你若不是真的關心兄弟的性命以至於心神大亂,以你這老江湖的眼力,又怎會看不出那是個假人頭?”


    韓山無力地搖搖手:“徐客卿不必安慰我,願賭服輸,我服,口服心服。說句打嘴的話,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江湖上,怕是沒有我姓韓的立足之地了。”


    肖俞道:“那夜你勸南漕弟子放下兵器時說,跟南漕還是跟北漕都隻不過是一碗飯。假如韓先生能真的摒棄過去的恩怨,從此不再與你所說的那些鉤子有幹聯,這些日子的事情我就全當沒發生過。北漕這邊,照樣有你的一席之地。”


    韓山沉默了片刻,道:“有些話,說與別人聽,最容易不過。可輪到自己身上,做起來卻是難如登天。對那些小兄弟來說,南漕的的確確隻是一個飯碗。可對我這樣的人來說,還有恩義。不是說舍就能舍得掉的。我若是真的破門,徐客卿還會這麽看得起我嗎?”


    ———————————


    肖俞離開韓山住的小院,終究還是沒有殺他,也沒有將他的謀劃公之於眾,隻是多派了些人手看守小院,將日常送菜送水的人更換了一遍,徹底切斷韓山與外界的一切聯係。至於駱希夷那邊,更不能讓他知道韓山的小九九。雖說兩人之前心照不宣地上演了一處啞劇,但駱希夷並不是心慈手軟之輩,若是知道肖俞拿到了韓山的真憑實據,那還不立時派人來弄死韓山?


    另外,為了防止南漕總舵的鉤子興風作浪,肖俞通知了蔣家兄弟,好好盤查一番這些日子城裏出沒的江湖人物。有廣陵將軍府的默許和支持,盤查進行得很順利,雖然沒真的抓到人,但從不少江湖人物倉皇逃出揚州城來看,的的確確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肖俞沒指望能從韓山口中問出那些鉤子的下落。以韓山的為人,他寧可自己死,也不會出賣自家兄弟。相反,肖俞為了防止他自殺,還撂了一堆狠話:“你要是敢自殺,我就殺十名南漕舊人給你陪葬!”韓山隻好繼續老老實實做他的高級階下囚。


    南漕殘部在揚州銷聲匿跡的這幾天裏,另一股流言不知從何處悄然興起:大明寺的神跡,是天降祥瑞。在小吳王即將遷都揚州的當口兒,神明在大明寺顯化,這正說明遷都之舉上應天命,下和人心,遷都之後,楊吳基業必定江山永固,萬世長青。徐將軍首倡遷都,功德無量,小小一個廣陵將軍的頭銜,那時遠遠不足以彰顯徐將軍的才德功績的。


    肖俞聽說了,不由得啼笑皆非。韓山的一把千幻散,誤打誤撞給徐知訓抬了轎子。看來真神跡也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怎麽說怎麽有理。隻是不知這流言究竟是揚州百姓自行附會出來的,還是徐溫大都督手下的智囊們鼻子靈敏,抓住了機會。但無論無何,徐知訓在揚州的聲望,還真的就漲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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