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飛蓬並不是特別能說會道的人,但自有一份江湖閱曆,很容易就把一幫知會出蠻力的漕幫低階弟子唬得一愣一愣的,相信了他是江湖遊俠兒的身份,更相信他是因為仰慕南漕的大名,這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打退了那幫落井下石的海泥鰍。


    粗漢子也有粗漢子的好處,那就是不會追根究底盤問井飛蓬的來曆。片刻之後,井飛蓬就成了這幫人的好兄弟。好兄弟相聚,隻喝茶自然是萬萬不行的,於是這些一見如故的漢子便結伴去喝酒。


    出了茶館不遠,就有一座酒肆。一行人勾肩搭背走過去,剛到門口,張瞎子便豪氣幹雲地大喝一聲:“今日高興,誰他娘的都不許偷奸耍滑,不喝吐了誰也不許走!”


    店裏原本已經在吃喝的酒客麵麵相覷,稍加猶豫,便紛紛結賬走人,工夫不大,酒肆裏便隻剩下南漕這十幾人。


    酒肆老板見狀,表情甚是複雜。按理說這麽一夥兒人來光顧,在他的小店裏已經算是豪客了,必定會不像別的客人那麽斤斤計較酒裏有沒有兌水,飯菜是否足量。可也有一樣不好,這幫人都是奔著爛醉來的,誰知道他們喝高了之後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不過忐忑歸忐忑,有生意上門,總歸是沒有往外轟的道理,老板強作歡顏,為一行人等安排了座位。


    為了表示自己是熟客,張瞎子並未去看櫃台上方掛著的一排水牌——看了也看不清——便對老板說道:“就照兄弟們平日裏的愛好,好酒好菜隨便上。”


    這倒是給老板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難題。這樣的小店,最好的酒也不過就是自釀的燒鍋,最好的菜也就是幹炸丸子、白切雞。要是想要既排場又闊氣的酒席,對不住,您得到城裏轉轉了。


    好在張瞎子這夥人隻是嘴上喊得響,其實未必知道好賴。老板壯著膽子先搬上來幾壇子燒鍋,見眾人都是一飲而盡,紛紛叫著“好酒、好酒”,這就放下心來。至於下酒菜,也不外乎就是大煮幹絲、雞油青筍、糟鵝掌、鹵鴨頭之類。


    張瞎子喝得快,醉得也快,沒吃幾口菜,自己一個人就幹掉了半壇子燒鍋,而後便滑到桌子底下再也爬不起來,嘴裏猶在嘟嘟囔囔,也不知在嘟囔什麽。


    井飛蓬酒量不錯,喝得也不快,大家都已經滿臉通紅、醉眼朦朧的時候,他還是麵不改色。張瞎子已經人事不省,自有旁人過來陪他。一個已經喝得大舌頭的幫眾搭著井飛蓬的肩頭,滿是豔羨說道:“井、井兄弟,我、我佩服你,你、厲害,真厲害。瞧歲數比我、比我小得多,可功夫俊得很呐,俊得很呐,你、你使的,使哪家門派的功夫啊?”


    井飛蓬笑道:“都是鄉下把式,跟家裏老人學的,哪有什麽門派。”


    那人道:“家傳的啊?更、更厲害了!你這就使那個···那個···那個什麽來著?對了,世家!是吧?學武的世家!”


    井飛蓬哭笑不得。雖然方才自己說“鄉下把式”是自謙,但那人硬說“世家”,這也未免太往自己臉上貼金。在場若是有個明白人,聽了這話隻怕要笑掉大牙。


    那人忽然又問道:“兄弟,你看、看哥哥我這般年紀,要是拜你為師,還能練到你這麽厲害嗎?”


    井飛蓬思索了一下,很認真地答道:“其實,習武最重要的不是看年紀,而是看天分。有些人自幼習武,練了一輩子,到頭來也就是個拳腳把式;有些人半路出家,興許三五年就成絕頂高手。這個事是沒法子的。”


    那人站起身來,搖搖晃晃比劃了幾招拳腳,道:“我、我算有天分的吧?”


    井飛蓬笑著搖搖頭:“大哥,兄弟我是個直性子,有話直說,您可別見怪。您筋骨強健,就算不習武,也是一條好漢。”


    那人雖然已經喝得五迷三道,但井飛蓬的言外之意他還是聽了出來,悻悻然坐下,道:“唉,我就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言語隻見頗為失落。


    井飛蓬道:“雖然練不成上乘武功,但兄弟我閑暇時可以教你幾手實用的外門功夫,練好了,以後再碼頭上橫著走都可以。”


    那人眼前一亮:“那、那咱可一言為定。”


    井飛蓬點點頭:“自然不會反悔。隻是···”


    那人大急:“隻是什麽?”


    井飛蓬道:“我終究不是漕幫弟子,要是成天和諸位兄弟混在一起,是不是不太方便?”


    那人笑道:“這、這有什麽?你方才不、不也說仰慕我們漕幫嗎?咱們張大哥在堂主跟前還說得上話,隻要你嫌棄,迴頭張大哥到堂主那裏說一下,收你入幫,一點問題沒有!”


    井飛蓬麵露笑容:“當真?”


    那人道:“騙、騙你是小狗子!”伸出右手小指:“來,咱們拉鉤!”


    井飛蓬也伸出小指:“拉鉤!”


    那人又向桌子地下的張瞎子踢了一腳:“嗨,大哥,起來啦,井兄弟答應加入咱們漕幫了,迴頭你可得好好跟王堂主說說,這可是我馬三兒拉進來的···”


    張瞎子在桌子地下已然吐了滿地,此時有些清醒了,從桌子底下探出頭,胳膊肘架在條凳上,傻嗬嗬笑道:“好事,好事啊,有了井兄弟,咱們就是老虎插翅膀,以後要上天啊。井兄弟你放心,進來之後,肯定不讓你做碼頭上那些粗活。咱們這夥人,你就是老二,以後他們全都得聽你的。嘿嘿,嘿嘿嘿。”


    井飛蓬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兩腿之間,雖然覺得“老二”這個頭銜似乎不那麽體麵,但自己畢竟隻是暫時棲身於此,做不了幾天老二,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張瞎子費力地從桌下爬出,扶著桌子站直,大聲叫道:“都他娘的先別吱聲,聽老子說句話。”其餘人一時收不住,張瞎子又喊了兩聲,店裏這才安靜下來,張瞎子繼續道:“都聽著啊,井兄弟已經答應假如漕幫了,迴頭我會去跟堂主引薦。以後井兄弟,就是自己人了。別看人家年輕,可本事大!以後見了井兄弟,都要叫二哥,聽到沒?”


    眾人轟然應諾,紛紛舉起酒杯伸向井飛蓬,嘴裏亂七八糟地喊著“二哥好”、“二哥以後多關照”。


    這一日,昇州刺史府捕房班頭井飛蓬,成了南漕潤州分舵下麵碼頭一個不起眼的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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