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飛蓬自那日偷偷溜出刺史府,就沒有敢再公開露麵。雖然司馬大人隻是讓自己呆在刑房,並未給自己扣上什麽大帽子,但井飛蓬畢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偷偷溜出來一定會觸怒王司馬,貿然迴去,斷然不會有好果子吃。穩妥起見,還是先找到小公子,解開心頭疑團。如果可能的話,最好隨同小公子一起迴刺史府,到時候自己什麽都不用說,王司馬那麽油滑的人,自然會看在小公子麵上,不與自己為難。


    按照先前打聽的消息,井飛蓬坐船直奔潤州。潤州有座新兵營,是徐溫到金陵後,廣招農家子弟組建的一支新軍,人數足有三千。因金陵駐軍已經不少,加之這些新兵一時半會也沒有上戰場的需要,故而徐溫將新兵營放在了潤州,由心腹將佐統轄操練。將來一旦形成戰力,必然又是徐大都督麾下的一支私兵。徐知誥作為徐溫最得力的臂膀,隔三岔五就會到營中宣慰一番,讓這些初涉軍旅的愣頭青知道自己端的是誰家的碗,吃的是誰家的飯。


    到了潤州兵營,不出意料,井飛蓬連大門都沒進去。一點不奇怪,他一個來路不明的毛頭小子,懷裏隻揣了一塊捕役班頭的牌子,誰知道他是不是在路邊撿來的。守衛的兵士沒當場拿下,就算是他運氣好了。


    井飛蓬也不氣餒,仗著一身好功夫,在兵營外躲了兩日兩夜,進進出出的人看了數百,不見小公子的蹤影,就連在金陵見過的小公子那幾個隨從都不見一個,便揣測是不是自己來得晚了,小公子已經離開。要是那樣的話,這幾百裏路可就白跑了。


    第三日,井飛蓬喬裝改扮一番,在兵營外大吵大鬧,指名道姓要一個姓徐的小白臉出來說話。鬧哄了半日,差點被重兵拿下,好在自家輕身功夫不差,在三五十人的重圍中倒也能全身而退。不過這麽一鬧,井飛蓬便確定了小公子確實不在兵營。要是他在,不管外麵是什麽人在吵鬧,既然提到了他,他斷不會做縮頭烏龜。


    離開潤州兵營,井飛蓬有些悵然。小公子不在兵營,自己在潤州人生地不熟,沒有地方去打聽小公子的下落。要是就這麽灰溜溜迴金陵,麵子上實在不好看,說不定王司馬一怒之下,真的給自己下令閉門思過,那可就沒法子再去追捕殺害南漕胡長老的兇手了。


    思量了半日,井飛蓬忽地想起,據傳楚州、揚州的南漕分舵都已經被人連鍋端了,潤州也有南漕分舵,要是按這個布局,兇手的下一步就該是來潤州了。自己若是能混入南漕潤州分舵,便大有可能與兇手再次狹路相逢。


    井飛蓬興奮起來,也不去想對方為何會配合自己的想法殺來潤州。隻覺得自己另辟蹊徑守株待兔,必能一舉緝拿殺人兇犯,好好地給小公子長長臉。


    主意打定,井飛蓬來到潤州城外最繁華的碼頭,找了個野茶館坐下,開始尋找機會。


    這類茶館一般規模不大,屋內擺不開幾張桌子,倒是屋外搭著不小的涼棚,過往的客商、碼頭上的苦力隨時都能坐下喝一碗涼茶。茶館的另外一個大功用,便是這些武藝稀鬆平常卻偏偏都愛以江湖人自詡的好漢們提供一處了解恩怨的場所。誰搶了誰的主顧,誰打了誰的小弟,甚至誰睡了誰的相好,兩撥人都會約個野茶館坐下,先禮後兵。談得攏了兩邊領頭的喊一聲“上壺好茶”,喝完之後大家握手言和,比一個媽生的還親,茶館也能多掙些賞錢,皆大歡喜。要是談不攏,說不上誰第一個摔了茶碗,然後就是一通亂打。茶館掌櫃的見怪不怪,打壞了茶壺茶碗、桌椅板凳,也不心疼。一來確實不值幾個錢,二來盜亦有道,打贏的一方贏了麵子又得了實惠,會照價賠償茶館的損失。


    井飛蓬找的這家茶館,生意倒還算是火爆,涼棚下坐了十幾桌茶客,看服色分了三大撥,另外還有三五人像是散客,並未紮堆。人數最多的一群人,看起來正是南漕的幫眾。南漕在金陵的生意雖然停了下來,潤州分舵自然也是一日數驚。雖然生意還在照常做,但幫眾出門時已經不敢落單了,非得有三五人以上才行。涼棚下坐了大約十名南漕幫眾,正在竊竊私語。井飛蓬耳力過人,稍加留心,便聽得清清楚楚。


    “我在金陵的二表哥來信說,胡長老是死在一個獵手團手上,叫什麽天行苑,下手狠辣,行事詭秘,我看呐,這迴咱們是遇上硬茬子了。”


    “你知道個屁!我可聽說了,那都是官府的障眼法。北漕有個小白臉客卿,據說功夫好得不得了,高來高去,神出鬼沒,能飛劍取人首級,是陸地神仙一般的人物。就是這人殺了胡長老,還把腦袋掛到城門上,這是給咱們示威呢。”


    “那為什麽官府非說是什麽天行苑做的呢?”


    “惹不起北漕唄,就找個替罪羊。你想啊,北漕那是什麽勢力,洛陽城可是天子腳下,北漕的幫主得了新皇帝的準許,這才揮刀南下。咱們這邊的官府,敢管人家嗎?”


    “那不對啊,咱們吳王可是從來不尿梁王的,哪會給他們麵子?”


    “嗐,你說的那都是哪年的老黃曆了。咱們老吳王在世的時候,還真就不怕梁王。可現如今啊,小吳王能和老王爺比嗎?”


    “哎,就算小王爺沒出息,徐大都督可作鎮金陵呢,還能讓那些北方佬這麽興風作浪?”


    井飛蓬聽了過一會兒,就有些啼笑皆非。所謂上智與下愚不移,這些穿著短衫的幫眾,無論是對身邊小事還是天下大勢,都有自己的一孔之見,無論多麽的荒謬可笑,他都不會認為自己是錯的。更要命的是,一旦聽到別人說的和自己“知道”的有出入,往往就會勃然大怒,痛斥對方胡說八道。沒有意外而斷話,這些人一路聊下去,就會順理成章地聊到徐大都督家的嫡庶之爭,講小公子的身世再添油加醋講上一遍。井飛蓬雖然知道徐知誥早已是淮南百姓茶餘飯後最津津樂道的談資,但仍是不欲這些粗糙漢子繼續聊下去。萬一提到徐知誥的時候,這幫人口無遮攔語出不敬,井飛蓬可是真會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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