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肖俞來到了揚州城西北的大明寺。


    方才駱希夷不放心讓肖俞單獨外出,本想派出人手暗中跟隨,但肖俞知道必然無礙,便婉言謝絕了。


    大明寺的知客僧早早地便侯在寺外。看到肖俞過來,很是客氣地引著肖俞到了寺內。肖俞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想到河東諜子房遍布中原無孔不入,這大明寺與河東扯上關係倒也不稀奇,也就隨著去了。


    果然,肖俞在偏殿喝茶喝道第三壺的時候,李存勖帶著兩名生麵孔的漢子出現在了殿門外。雖然肖俞不認識那二人,但看衣著和做派,必然是老諜子無疑了。


    李存勖站在門邊,卻不急著進來,微笑著問肖俞道:“二郎見到你家世子爺,驚不驚喜?”


    肖俞由衷地鬆了口氣:“殿下來了,我這心裏可算是有底了。”


    李存勖有些奇怪:“怎麽,遇到棘手的事了?”


    肖俞道:“今日城裏全城大索,看這情形,是南漕揚州分舵的舵主武鳴修撞了廣陵將軍徐知訓的木鍾,借由官府之力來對付我們了。”


    李存勖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我當什麽大事,來的路上我已經收到信了。別說這麽點兵馬,就算再多上幾百人,還會在你肖二郎眼裏嗎?”


    肖俞苦笑一聲:“我的好殿下啊,倒不是我怕不怕的問題,要害在於,您在孫趨庭跟前捏造什麽身份不好,偏偏給我安了個淮南小公子的身份。眼下廣陵將軍該是我的長兄,這要是正麵對上了,豈不就穿幫了?”


    李存勖道:“放寬心,我既然到了揚州,就有法子讓徐知訓見不到你。”


    肖俞道:“就算徐知訓見不到我,可若是咱們和楊吳官兵大打出手,消息傳到洛陽,孫趨庭不一樣會猜到咱們騙了他?”


    李存勖道:“那我就讓這場架打不起來不就得了?”


    肖俞一怔:“殿下這是胸有成竹了?”


    李存勖道:“有些想法,但不知道可不可行。”


    肖俞道:“殿下啊,這都什麽時候了,您就別賣關子了,有什麽錦囊妙計,就說說吧。”


    李存勖以手托腮:“若是我去找徐知訓開誠布公地聊一聊,你說他會不會答應助我們一臂之力?”


    肖俞忙道:“不可不可,太過冒險了。那徐知訓是什麽人,想必殿下也有所耳聞。您就不怕到時候他把您綁了送到洛陽去邀功?”


    李存勖搖搖頭:“我覺得不會。如今雖然朱梁一時得勢,但也得罪了天下。尤其是這幾鎮強藩,雖然暫時沒人敢和朱梁正麵衝突,但口服心不服的大有人在。譬如楊吳,眼下用的還是大唐天佑年號,並未向朱梁俯首稱臣,自然也談不上邀功請賞。從地理上看,朱梁與楊吳接壤,而我河東遠在千裏之外。這正是遠交近攻的態勢。若徐知訓還有點腦子,就不會輕易與我翻臉。”


    肖俞憂心忡忡:“不會輕易翻臉,不代表一定不會翻臉。若是徐溫本人在此,還有得談。至於徐知訓嘛,實在不好掂量。再者,南漕的武鳴修想必沒少給徐知訓好處,這才有今日的全城大索。咱們兩手空空來揚州,能給這位廣陵將軍開出什麽拒絕不了的條件啊?”


    李存勖笑了:“其實,在洛陽決定插手漕幫事務的時候,我已經想到今日的局麵了。雖然沒有精心推演,但大體的路子已經是有了的。如今楊家雖然已經大權旁落,但老吳王的遺澤還在,徐氏一門的處境,其實是有些尷尬的。徐溫這位執政大人,別出心裁給自己封了這麽個官職,傻子都看得出這是要學朱溫——嘿嘿,你還別說,看這二人的名字,就知道是一路人——但一時之間,還沒有朱溫那樣的班底,還沒有說一不二的權勢。徐溫這幾個兒子,想要爭寵的話也隻能從這上麵入手。這幾年隻聽說他家收養的小公子如何賢德,徐知訓這位嫡長子反倒退了一箭之地。若是他能引我晉國為強援,你說,他老子會不會對他刮目相看?”


    肖俞沉吟著點點頭:“若是經由他的手,徐家與晉王府搭上了關係,那他在淮南的地位會無人可以撼動。隻是,您真的決定要站在徐知訓這一邊嗎?從小處說,他在徐家的地位並不穩固;從大處說,徐家在淮南也不是全然高枕無憂。這筆生意,可不太牢靠。”


    李存勖口中嘖嘖有聲:“二郎到淮南幾日,也學會做買賣了。隻是這世上啊,從來也沒有十拿九穩的生意,有時候想要發大財,還真就得冒點險。若是等淮南塵埃落定,徐知訓成了淮南世子,我再來找他,就不會像現在這麽好說話了。”


    肖俞思索了片刻,道:“那好,你去見他,我陪著。”


    李存勖斷然一擺手:“不必,我自己去就好。人多了,反倒露怯。”lile


    肖俞還要堅持:“可是···”


    “沒有什麽好可是的,”李存勖滿不在乎地說:“一個小小的廣陵將軍,身邊能有什麽高手?就算他不懷好意,也奈何不得我。這樣吧,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就隨我到將軍府外麵等候,萬一裏麵有什麽動靜,你再去救駕也不遲。”


    見李存勖也退了一步,肖俞隻得點頭答應。


    兩人商議定了,便一同離了大明寺,向將軍府去了。


    大明寺在城西北,緊挨著昔日隋煬帝的江都行宮。這裏地勢甚高,稱得上是整個揚州城的形勝之地。揚州刺史、廣陵將軍開府之時,其實都想建在這塊風水寶地,但這裏既是前隋行宮,多少就沾點忌諱,一般為人臣者,也沒有這份熊心豹子膽來出這個黴頭。可即便如此,刺史府和將軍府也都建在了距離行宮盡可能近的地方。


    故而李存勖和肖俞片刻之間就到了將軍府。


    兩人在將軍府院牆外向內看去,這座府邸占地並不甚廣,氣勢也談不上宏闊,但論精巧豪奢,竟是直追河東晉王府。李存勖不禁大是感慨,這揚州的富庶繁華,可見一斑了。


    找了個防衛不太森嚴的角落,李存勖看看四下無人,輕輕一躍,隱沒在院牆之內。肖俞像沒事人似的四下裏走走看看,本想找個茶攤坐著,也不知是因為將軍府規矩大,還是因為揚州百姓不缺錢,放眼望去,將軍府牆外的大路幹幹淨淨,擺攤的叫賣的一個都沒有,肖俞隻好假裝走累了,找了棵柳樹坐下捶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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