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賊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展眉不在意。但程敬思說梁王倒行逆施,終將陷入困境,這可是於她外祖一族大有關礙的。


    柳家的根基在蜀中,這些年蜀王王建很是擺出一副求賢若渴的架勢,但柳家始終對蜀王的善意若即若離,反倒對千裏之外的梁王盡心盡力。好在蜀王一時無力與梁王抗衡,柳家對蜀王麵子上也算是執禮甚恭,所以蜀王才能容忍柳家到現在。


    假如真如夫子所說,有朝一日梁王倒了,柳家豈能獨善其身?就算到時候柳家願意改弦更張轉投蜀王,也要看人家點不點頭啊。展眉這些年跟隨程敬思遊曆天下,見識是一等一的,自然看得出過去的梁王現在的梁帝這幾年走的其實是下坡路,程敬思方才說的“看起上如日中天”,還是客氣的評語了。


    若說梁王最意氣風發時候,該是四五年之前,挾持小皇帝李柷的父親昭宗皇帝問鼎天下,西攻鳳翔,東平兗鄆,向北打得晉王李克用不能直攖其鋒,昭宗皇帝隻得閉著眼睛說瞎話,稱朱全忠“宗廟社稷是卿再造,朕與戚屬是卿再生。”進爵為梁王,並加賜“迴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朝堂之上,梁王不到,便不能議事;散朝之時,梁王不起身,沒有人敢退出大殿。當真是手握乾坤,一言九鼎。但隨著梁王明麵上的威勢越來越盛,直到做出弑君之舉,雖說沒有人敢站出來直接指著梁王的鼻子大罵亂臣賊子,但人心的浮動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


    你若是問晉王、岐王、蜀王這些強藩,是忌憚當年的梁王,還是忌憚今日的梁帝,他們的答案應該是前者。


    所以,展眉知道,程敬思所說的並不是危言聳聽。假如真有一日梁王也如大唐江山一般說倒下就倒下了,柳家何去何從,還需盡早謀劃。那麽,若是祖父對此有什麽見地,自己去聽上一聽,倒也沒有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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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州舊稱江都,物阜民豐,盡一時之繁華。在一百多年前,這裏曾是南漕總舵所在。隻不過後來漕運向南延伸,南漕的前輩們為了牢牢將運河南段的運力掌握在自家手中,毅然決定將總舵南遷到杭州。但揚州作為江淮重鎮,南漕這裏的經營多年,根基之深,自是遠非楚州可比。


    是以肖俞來到揚州時,是謹慎又謹慎,低調再低調,生怕一個不小心驚動了這裏的地頭蛇,招來南漕的大舉圍攻。


    南漕的揚州分舵,足有幫眾五百餘人,其中不乏中品高階的高手。舵主武鳴修據說更是躋身到了上品洞玄境。自然,這些人的身手都不被肖俞放在眼裏。但對方好歹是人多勢眾,真打起來,勢必要多傷人命,肖俞不願為之。可肖俞也知道,武鳴修不同於蘇遠揚,不可能靠自己一番說辭就倒向北漕。何況自己再徐州、楚州鬧得沸沸揚揚,南漕若是再沒有點針對措施,自己都要鄙視南漕主事之人了。何況從蘇遠揚手下隱藏的死士看來,南漕總舵對各處分舵的控製遠比自己先前想象的要嚴密。這揚州,恐怕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若是世子殿下在此,他會從哪裏入手?


    肖俞沒來由地冒出這麽個念頭。但經過短暫的思索,肖俞覺得若是李存勖在此,一定會光明正大打上門去,最後還少不得踩著武鳴修的腦袋讓他在地上學狗叫之類的。自己是萬萬沒那個魄力的,但擒賊先擒王麽,還是做得到的。


    既然主意已定,肖俞用暗記召來北漕在當地預埋的暗樁,詳詳細細打聽了武鳴修的習慣和出行時辰,意外地得知這家夥在大敵當前的時候還是丟不下自己的一個雅好,每日傍晚必到城東一家書館聽彈詞。這倒是肖俞下手的絕佳時機。


    當天傍晚,肖俞就早早地來到那家名為“聽濤”的書館,找了個不顯眼的座兒,要了一壺茶,一邊嗑瓜子一邊四下打量,靜候武大舵主上門。


    方才在書館外看了水牌,今晚上台的是雙檔。從藝名來看,當是一對兒姐妹花。肖俞暗想,這武舵主每日都來聽彈詞,會不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再一轉念,以漕幫的財雄勢大,若是看上兩個跑碼頭賣藝的女子,都不用漕幫子弟動手,自有人包辦好一切給武舵主送上門去,看起來這武舵主倒真像是純粹的熱衷此道了。


    等了約莫一刻鍾,肖俞眼前的瓜子殼已經堆滿了小盤,門外停下一架馬車,隨後門簾一掀,一名中年人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書館中並未因這人的到來而變得喧鬧,老板和夥計也並未顯出格外的殷勤,但肖俞知道,這是武鳴修到了。他雖然沒見過武鳴修,就連畫像都沒見過,但聽北漕的暗樁描述過這人的相貌氣度,自是不難推斷。


    武鳴修輕車熟路走到一張桌前坐下,肖俞早已注視那張桌子很久了。那個位置距離琴台最近,桌椅都是紅木打就。椅墊是雲錦繡祥雲,貴氣十足,一眼看去就知道價值不菲,在這書館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肖俞很容易就猜出那是武鳴修的位置。


    這邊武鳴修剛剛坐下,琴台後一陣雲板輕響,書館裏頓時安靜下來。正好此時肖俞“哢”地一聲嗑開一枚瓜子,聲音格外突兀,肖俞趕緊止住動作,好在周圍的人並未往這邊看過來。


    琴台後珠簾卷起,兩名女子各抱著琵琶、三弦走上台來,對著書館內眾人行了個萬福。肖俞看到這二人,不由得啞然失笑。看起來武鳴修真的隻是為聽書而來的,不是衝著這兩名藝人。原因很簡單,台上兩人都已是三旬開外的婦人,體態已經稍顯豐腴,長相麽,也隻是中平。自然不會是靠色相吸引看客。看書館裏的這許多人,顯然這姐妹二人才藝上頗有過人之處。


    肖俞正胡思亂想之際,琵琶聲已經響起。先是一陣輕抹慢挑,漸漸地如竹林濤聲,由淺而深,由低而高,驀地一聲高起,聲遏雲霄,肖俞精神一振,不由得低低叫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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