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洛陽,還未進城,便有諜子房的人手前來接應,給二人分別換了衣服,又給李存勖換了一張人皮麵具,不但麵貌改扮了,還捎帶著發色微微染白,成了一個飽經風霜的中年人。


    到了城中,二人分頭行事。李存勖帶著方子去找柳三郎,而肖俞先去找侯永健修補麵具,而後直奔漕幫,讓孫趨庭給自己安排住處,決計先在漕幫安頓下來,也算給自己找了個穩妥的藏身之處。


    柳三郎在李存勖帶來的小匣子裏細細甄別了半晌,抖著一張紙手舞足蹈說這便是全本的方子了。隻是目下仍有幾味主藥難尋。李存勖一不做二不休,心想反正已經鬧出了動靜,不如乘勢再去將秘藥監端了,現成的解藥不奢望,至少能把藥材湊齊。以柳三郎的造詣,加上秘藥監莫副監出手,煉出解藥想必不難。


    這個想法一說出口,柳三郎頓時麵色煞白。暗中幫助李存勖是不忘前朝,但他的膽子終究還沒大到敢跟著這幫“亂臣賊子”一塊兒反出洛陽。


    李存勖看出柳三郎的顧慮,不緊不慢地亮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表明誠意的同時,威脅的意味也同樣明顯——堂堂晉王世子,藏身在強敵環伺的洛陽,而且紆尊降貴與這麽一個老酒鬼結交,不就是看重你在煉藥一道上有些心得嗎?你如今知曉了世子殿下這麽多秘密,若是不答應上這個賊船,那麽對不起,隻有死路一條了。


    柳三郎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短暫的震驚之後,很快便明白自己其實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隻得痛快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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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宮,大政殿。


    大梁新帝朱全忠懶洋洋地坐在書案後,台階下跪著瑟瑟發抖的朱友文。


    平素朱全忠個別召見親信臣子及將領,為示親厚,都會在寢殿外的暖閣中進行。而此次義子朱友文辦砸了差事前來請罪,朱全忠特意讓內官將朱友文帶到了處置公務的大政殿,意思不言自明。


    良久,朱全忠冷冷開了口:“今日洛陽城裏不太平啊。先是大國師被殺,而後通天浮屠進來了個不知何方神聖的人物,毀了聚靈陣眼,你連對方長什麽模樣都沒看到。聽說今日城外熱鬧得緊,天子腳下,居然有人去追殺咱們的秘藥監主官。你來說說,你的外廷監,探聽到什麽消息了?”


    朱友文顫聲道:“陛下恕罪!”


    朱全忠道:“那你說說,你的罪在哪兒。”


    朱友文道:“兒臣統禦外廷監數年,非但沒有一點建樹,還縱容了手下的懶散習氣,強敵當前還不自知,實在是罪該萬死。”


    朱全忠“哦”了一聲,道:“這麽說起來,你還是無罪啊,有罪的是朕派給你的那些人啊。”


    朱友文渾身一震,連連叩頭道:“陛下切莫誤會,實在是兒臣禦下無方,料敵不明,才有今日狼狽之局。”


    朱全忠抬高了嗓門:“哼,禦下無方,料敵不明!說了半天,也就這八個字還算誠懇。而且我瞧你這副樣子,還得再加八個字——持身不正,任事不勇!不要以為你心裏那些小算盤朕不知道,現在還不是你明哲保身的時候,更不要想著藏拙。打量著朕登了基,怕你那些兄弟便容不下你了,你便生出急流勇退的年頭來了?這幾個月你不是飲酒作樂,便是流連勾欄,外廷監的事務積壓了一大堆,派給你的差事沒一件不是辦砸了的,你是想學古人自汙嗎?畫虎不成反類犬!你這麽做,置君父與何地?”


    朱友文仍舊隻是伏地告罪,朱全忠怒視片刻,聲音轉而變得和緩:“當年朕初見到你時,你才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混跡在前鋒營中,個子雖小,勇猛卻遠勝他人。那時朕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節度使,今日殺人,明日被殺,和你一樣是朝不保夕。朕記得當時問你,殺人時害不害怕,你說人死屌朝天,死球就死球,怕個錘子!就這句話,朕記住了你,將你收入中軍,少打幾場仗,免得哪天真死球了。”


    朱友文低聲道:“這麽些年了,陛下還記得兒臣說的這些蠢話。”


    朱全忠反問:“蠢話?哪裏蠢了?依朕看,你眼下比那時要蠢的多!十幾歲的小孩子,就已經知道在這個世道上隻有不怕死才配活下去,怎麽現在歲數長了,見識卻大不如前了,膽子也變小了。難道真應了那句老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如今你穿上鞋了,就開始怕狼怕虎?”


    朱友文道:“在陛下軍中,兒臣一無所懼。隻是陛下的功業太大,兒臣才力有所不逮。還請陛下免去兒臣外廷監監正之職,罰兒臣迴府閉門讀書思過。”


    朱全忠未曾想到自己一番聲情並茂的剖白,朱友文仍是無動於衷,臉上不由得籠上了一層寒霜,手掌按在桌上悄悄握起,又緩緩鬆開,終於不耐煩地一揮手,甕聲甕氣道:“好了,你先下去吧。閉門讀書不要想了,先到尚方院思過去吧。”


    對這個結果,朱友文似乎並不意外,又重重磕了個頭,起身離去了。


    看著他遠去的身影,朱全忠臉上寒霜褪去,但仍是一臉陰霾,喃喃自語道:“混小子,看著對方太強,覺得自己弄不過,就要撂挑子保命?隻想吃肉不想挨打,哪有這等美事!”


    朱友文佝僂著身子緩緩離開大政殿,步伐蹣跚地向位於宮城西邊的尚方院走去,遠遠看去,倒真像是受了責罰,身心俱疲一般。


    到了尚方院,朱友文抬頭看看門前兩側牆壁上的“慎刑”、“思誡”等字眼,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也沒用通傳,就這麽直入公堂地走了進去。


    尚方院的院判一見幹殿下來了,忙不迭地上來迎候。聽朱友文說完來意,院判一張笑臉頓時僵住,接下來不知道是該繼續保持微笑還是變作哭臉。很明顯幹殿下是在和皇上耍心眼,皇上也不說破,就和殿下玩躲貓貓。你們父子倆倒是痛快了,可這讓院判大人如何自處?皇上說是讓幹殿下來“思過”,可尚方院曆來是主掌內廷刑罰處斷,從來沒聽說還能留人思過的。空閑牢房倒是有不少,可皇上一沒申飭二沒罷黜,難道真要一位有職有爵的殿下去睡稻草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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