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外忽然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這位兄弟失之偏頗了,有朋自遠方來,洛陽父老哪有欺生之理?”


    肖俞一迴頭,見一名中年儒生施施然踱步進來,一襲青色長衫,頭戴長腳羅襆頭,軟腳垂於一側肩頭,麵白無須,神情甚是瀟灑。初夏時節並不很熱,這人手上還握著一柄紙扇,更添三分風流。


    肖俞知道李存勖有心將事情鬧大,便毫不客氣地道:“喲,來了個管閑事的。你又是何人?”


    那人微一躬身,施了個無可挑剔的叉手禮:“在下姓駱,草字希夷,現在漕幫跑跑腿,做些雜務。這位鐵兄弟,是我們孫幫主的眷屬,大約行事孟浪了些,可人著實是愛交朋友的。今日的事,我看就是一場誤會。在下正好帶了幾壇子好酒,不如二位兄台賞個臉,咱們換個地方聊聊如何?”


    肖俞知道,越是說自己“跑跑腿、做些雜務”的人,往往身份地位越是不會低。眼前這人似乎為了印證自己的身份,還特意將紙扇打開,輕輕扇了幾下。肖俞便知這位駱希夷定然是漕幫中白紙扇的角色。李存勖本意就是要打草驚蛇,眼下已經看到蛇尾巴了,再加一把火,就能將大蛇驚出了。


    原來孫副幫主昨夜便聽說了自家內弟在溫柔鄉點宮燈落了下風,本來不以為意,無奈夫人大發雌威,直說自家兄弟落了沒臉,做姐夫的也跟著臉上無光,要孫副幫主去找迴場子,給那幫青樓女子點顏色看看。可孫副幫主久在江湖,自然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道理,這種場子隻能拿真金白銀去找,哪有事後恃強行兇的?就算拳頭夠硬,也丟不起那個人。這個道理小舅子都懂,否則昨夜就大打出手了。孫夫人好歹消了火,又怕兄弟在家生悶氣氣壞了身子,便要做姐夫的去好生勸慰。孫副幫主抹不開臉,便在今日一早就知會手底下足智多謀又能說會道的白紙扇駱希夷前來“宣慰”。


    駱希夷還沒到霸王會,鐵霸王就出來給幫中兄弟出頭了。駱希夷在路上聽說之後,心裏就有些犯嘀咕。兩個外鄉人敢在洛陽城中對幫會中人動手,定然是有所憑恃。鐵霸王雖說向來在洛陽城中橫著走,可那多半是借了姐夫的光兒。真要是跟外麵來的硬茬子杠上,怕是要吃虧。便打定主意要來勸架,誰知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這位舅老爺還是吃了虧,不過還好,看樣子小命應該是保得住的。


    肖俞鬆開鐵霸王,眯眼看著駱希夷,道:“沒誤會,一點沒誤會。這位鐵幫主是來為兄弟出頭的,他兄弟又是為鐵幫主出頭才招惹上我們的。他們兄弟情深,我們就是大惡人了。這筆帳,清楚得很。”


    駱希夷偷眼看了鐵霸王幾眼,一時吃不準他是哪裏受傷。隻看到一隻手軟軟垂下,想必是硬碰硬的情況下沒碰過人家,雖說有些驚訝對方的硬功,但也心知手上的傷再怎麽嚴重也不至於讓這個一向好麵子的漢子跪地不起。又不好直接開口問,便又對肖俞說道:“不管怎樣吧,鐵幫主算是得了教訓,以後行事定當穩重的多了。隻是當務之急,是不是先送鐵幫主去瞧瞧傷勢啊?”


    肖俞無所謂地一笑,道:“請便。”


    駱希夷向傻站在一旁的霸王會幫眾擺擺手,一群人忙過來七手八腳地將鐵霸王抬了出去。


    人群散去,駱希夷這才看清坐在椅子上一動未動的李存勖,便又施了一禮,道:“這位兄弟請了。”


    李存勖翹起二郎腿,問道:“你是漕幫中人?“


    駱希夷自矜地笑了笑,道:“正是。”


    李存勖又問:“他們說有位姓孫的副幫主,是那傻大個兒的姐夫,你認識嗎?”


    駱希夷苦笑了一下:“正是鄙幫副幫主,在下如何不認得。”


    李存勖道:“漕幫家大業大,家教卻不嚴,堂堂副幫主的小舅子,在外麵仗勢欺人,傳出去,漕幫聲譽受損啊。”


    駱希夷道:“正是,正是。好在遇到二位行俠仗義的英雄,代我們幫主出手教訓了一下鐵兄弟,這事兒說起來,還要多謝二位。”


    肖俞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見過口蜜腹劍的,可實在沒見過這麽笑裏藏刀的貨色。什麽“行俠仗義”,什麽“代我們幫主出手”,字字誅心。就算對方是個黃口小兒,也自有自家長輩教訓,哪裏用得著兩個外人強出頭?分明還是說李存勖和肖俞出手太重,折了漕幫的麵子。


    李存勖故作不知,道:“好說。姓鐵的感情是在洛陽橫著走慣了,任誰都隻能被他打,不能還手。可偏偏我們兄弟倆也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誰敢在我跟前齜牙咧嘴,對不起,先打完再說。既然你是替他來善後來了,那你先說個章程,今日這事,該如何了解。”


    駱希夷將紙扇在手中輕輕掂了掂,佯裝思考了一下,道:“要說咱們孫幫主,那是通情達理得緊,若今日之事當真是鐵兄弟有錯在先,那二位朋友不說,咱們孫幫主也會向二位陪個不是。隻是嘛,孫夫人自幼姐弟情深,關心則亂,少不得有些怨懟。因此,在下唐突,還是想請二位到漕幫坐坐,也算是給夫人一個交代。”


    肖俞插口道:“你這口口聲聲左一個孫幫主,右一個孫夫人,姓孫的不是你們漕幫副幫主嗎?怎麽,難道漕幫沒有正幫主?”


    駱希夷道:“咱們老幫主德高望重,近年來少理俗務,一應日常瑣事,大半都是孫幫主在打理。”


    肖俞心念如電,駱希夷說得客氣,但隻要不是傻子,都聽得出他話裏話外夾雜著“大權旁落”四個字。想來他口中的老幫主年歲大了,精力衰退,門下子弟傳人又沒有個得力的,隻能眼睜睜看著昔日的副手一點點大權獨攬,隻手遮天,就連原本該是幫主智囊的白紙扇,現下都成了副幫主的私人。看來李存勖臨時起意來趟漕幫這汪渾水,倒真是恰逢其會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唐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盛京滄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盛京滄海並收藏唐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