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與肖俞都是有些酒量的,你一杯我一杯,不知不覺喝到三更時分,兩壺酒又見了底。肖俞叫小廝再來兩壺,小廝見二人非但不叫姑娘陪酒,連下酒菜都不多點幾道,先前柳三郎點的珍珠八品此刻也已所剩無幾,便旁敲側擊地出言提醒。李存勖惱了,道:“大爺就愛喝寡酒,少說廢話!”因李存勖打賞姑娘出手闊綽,小廝也不敢出言譏諷,老老實實下樓取酒。


    樓下的人群已經逐漸散去,月影蘭所獲宮燈最終掛滿了三麵環廊,第四麵差了一半,這也算是不俗的表現了,今夜之後,新晉花魁娘子月影蘭的名號就要紅遍洛陽了。這裏麵自然有天行苑的功勞,否則,一個原本籍籍無名的青樓女子,就算色藝雙絕,又哪能在短短一月之間引來這許多富商豪客點宮燈?肖俞嘀咕道:“看來這年頭,無論做什麽都得背後有人才好啊。”


    李存勖斜眼看著肖俞:“二郎眼紅了?聽說江南有象姑館,專門蓄養清秀少年男子供人狎玩。二郎皮囊不錯,若是有心下海,我倒是能助你一臂之力——做你背後那人。不過事先說好,也是隻喝酒不過夜的。哈哈,哈哈。”說到開心處,笑得有些止不住了。


    肖俞沒有接茬,看著樓下像是自語又像是說與李存勖聽:“也不知今夜哪位老爺,能宿在花魁娘子的香閨?”


    風月場自有風月場的規矩,人家恩客為什麽白白為你豪擲千金?為的就是在你榮登花榜的第一晚拔個頭籌,日後說起來,臉上便格外有光。莫說今夜的頭號金主,就是那些出手稍微次一等的,隻要是今夜點了燈,月影蘭便是欠下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早晚都要還的。若是今夜的大金主是天行苑安排的,那倒能省卻一份麻煩了。


    肖俞沒頭沒腦說這句話,自然是誠心惡心一下李存勖這位舊恩客。


    李存勖無動於衷,道:“今夜她陪誰,我倒是不關心。我關心的是,她搞出這麽大動靜,究竟想做什麽。”


    這也是肖俞方才心頭所想,隻是此行是為了給李柷找解藥,不欲節外生枝罷了。但李存勖提起,肖俞也就順勢接下話頭:“我猜想,天行苑下一步在洛陽會有大動作,這女子急不可待要爭花魁名頭,自然是招引一些狂蜂浪蝶,姓朱的手底下那些數得上的人物,有誰是好色之名在外的,就是他們的獵物了。”


    李存勖忽然笑道:“要是好色之名,還有誰及的上姓朱的本人?隻是以他眼下的身份,怕是不會親自到這種地方來了。”


    肖俞聽了,也是一笑。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道:“他們敢如此高調,自然是不怕大梁外廷監查到他們頭上,那麽我們幾乎已經可以確定,朱友文出問題了。”


    李存勖搓了搓手,笑容滿麵:“畢竟不是親生的啊。”


    肖俞看著李存勖小人得誌的做派,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樓下響起老鴇子謝客的聲音,隨後似乎又有一位在溫柔坊裏“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出來一錘定音,為月影蘭的花魁身份落筆畫押,宣告溫柔坊再添一位花魁,以後溫柔鄉生意長紅,高朋滿座。


    接下來月影蘭上台說了幾句場麵話,而後兩名丫頭台下早已等的不耐煩的一位“賈老爺”隨月影蘭上了樓,那自然便是今晚最大的恩主了。老鴇子在後麵“恭祝二位新人琴瑟和鳴,魚水盡歡”,一眾閑人轟然叫好。


    李存勖忽然拿胳膊肘撞了肖俞一下,道:“二郎,有沒有興趣去聽聽他們的私房話?”


    肖俞點頭道:“正有此意。”起身走到門前,外麵的小廝聽到腳步,趕緊過來聽候吩咐。肖俞道:“我們公子不耐酒力,要小憩一會,這裏不用你伺候了,有事我會再叫你。”


    小廝忙道:“可要小的給您安排個客房?”


    肖俞想了想,道:“不必。我們公子在這裏胡床略歇息一下就好。”咣當一聲關上門,迴身又把臨著大廳的窗戶關上。


    兩人輕輕打開後窗,飛身上了房頂,各自功聚雙耳,聽聲辨位,找到那幫人簇擁著的“兩位新人”的房間。恰好是在頂樓,二人縱掠過去,趴在屋瓦上,靜聽聲息。


    屋裏下人們也不敢多待,將一應所用之物安置好了,便悄悄退下,屋內隻剩下月影蘭和那為賈老爺。


    月影蘭的聲音響起:“這趟差事,你辦得不錯。過幾日你迴了總舵,可先行稟過考功司,給你記上一筆。”


    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小的哪有出力,都是月娘子調度得當,小人不過是照計而行,不敢貪功。”


    李存勖和肖俞交換了一個眼神,均想這大金主果然是天行苑安排的,當真是安排周密,務必要讓月影蘭登上花榜。


    月影蘭又隨口誇讚了那男子幾句,隨後道:“天色不早了,我要歇息了,你自便吧。”


    那男子答應一聲,肖俞聽得房中響起桌椅挪動之聲。賈老爺豪擲千金買下新晉花魁的頭一晚,自然不能就這麽拂袖而去,隻能在房中硬挺一夜。想必是賈老爺在外間春凳上對付一宿,月影蘭則是要上床安歇了。不禁有些為這位賈老爺不值。真金白銀沒少花,最後竟是花錢買罪受。賈老爺真的是“假”老爺啊。


    又等了片刻,房中隻有兩人的唿吸,再沒了別的動靜,想來今夜也不會有什麽收獲了,李存勖和肖俞輕輕起身,迴了方才飲酒的雅室。


    陰差陽錯趕上月影蘭這出好戲,李存勖覺得這趟洛陽沒白來。迴頭必須得讓諜子房好好查訪一番。兩人興致上來,又要了兩壺酒,這次點了幾道時令小菜,說些江湖往事,交換些練功心得,一直喝到了東方既白。


    青樓裏的人俱是晚睡晚起,卯牌時分,連丫鬟小廝都不見一個。李存勖與肖俞耐著性子多等了半個時辰,見有早起灑掃的小廝經過,便讓他去催請昨夜以一敵二的柳三郎。小廝見兩個大男人對坐喝了一夜酒,臉上寫滿了戲謔又不敢多說,憋著笑跑去找柳郎中的客房。


    好容易把柳郎中等來,這老家夥當真是寶刀未老,一夜鏖戰之後精神絲毫未見萎頓,反而是紅光滿麵,神采奕奕,與昨夜所見那個形容萎縮的老酒鬼竟似判若兩人。


    李存勖上前拱手笑道:“老哥,昨夜可還滿意?”


    柳郎中哈哈一笑:“滿意,滿意得很呐。隻可惜上了些歲數,多少是有些力不從心了。溫柔鄉是英雄塚,長使英雄淚滿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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