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衙差被肖俞一番揉捏,方寸大亂。本來以他的江湖閱曆,不應被肖俞輕易拿住。怎奈人家主子官大好多級,那是真正的壓死人不償命。也不知接下來是該繼續大包大攬把黑鍋扛下,還是像兄弟們一樣開口求饒。


    肖俞輕輕一笑,也不再為難魯衙差,道:“好在沒釀成大禍,你們去向韓家小娘子認個錯兒,誠心點,興許還落個從輕發落。”


    魯衙差頓時鬆了一口氣,知道事情有緩。隻是望向韓宅緊閉的大門,現下是萬萬不敢破門而入了,隻得為難地看向肖俞。


    肖俞道:“你們還想再進去?不怕那位韓女俠再把你們打出來?就在這兒,喊一百聲‘韓女俠,我們錯了’!”


    魯衙差一怔,心想今日兄弟們的臉麵就要一點不剩全丟在這了。不過和小命相比,臉麵倒是可有可無了。向其他衙差揮揮手,一幫人齊刷刷立在門前,扯開嗓子便開始喊話。


    一開始七零八落各喊各的,肖俞有些聽不下去,打斷了讓重新喊,雖然大都嗓音粗礪,但齊聲喊出,倒也頗具聲勢。一時間已經散去的閑漢又被吸引迴來,隻是不敢靠近,遠遠地站在街邊看這難得一見的奇景。


    肖俞百無聊賴地坐在台階上數數兒,約莫一盞茶時分,喊聲已畢,院裏悄然無聲,想來韓女俠是不屑迴應,肖俞也不在意。向魯衙差招了招手,魯衙差趕忙上前聆訓。


    肖俞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有些好笑,也就多少端出點上官的架子,道:“待會你們去去刑房,每人領五十板子——你是做大哥的,多擔待點,領八十吧,也算是馭下不嚴應有之罪。往後這欺負婦孺的事兒,還是不要做了。即便不會次次遇上世子殿下,可終究損陰德,你可明白?”


    魯衙差見肖俞手中大棒雖然高高舉起,最後卻是輕輕放下,不由得大是感激,忙沒口子地道謝。


    老話說惡人操賤業,尤其是衙差捕役,因其瑣碎、枯燥,還有風險,故而雖然也是公門中人,但無論在官老爺眼裏還是百姓心中,都是不折不扣“賤業”,清清白白的讀書人自然不屑去做,有點身份的鄉老士紳也不會高興自家子弟去做衙差。但反過來說,惡人也自需惡人磨,因此這個行當裏,多的是閑漢遊民。身為胥吏,平日裏大惡不犯,小惡不斷,所以百姓常說“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肖俞雖然深知其害,卻也知道公門裏的有些事不得不如此,管不了,也無法管。


    既然遇上了,小懲大誡一番也就是了,難不成真因為騷擾待罪官員的眷屬就把這些人全數砍頭?


    至於衝撞了李存勖,肖俞不覺得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畢竟世子殿下也是愛惜羽毛的,萬不至於如其他藩王世子那般小題大做。但這種事曆來是可大可小,隻怕地方官兒胡亂揣摩上意,迴頭打著世子殿下的旗號收拾這幫衙差,到時候就不是打板子這麽簡單了,反為不美。倒不如肖俞現在就葫蘆提把案子斷了,也是兩全其美的迴護之意。


    魯衙差心思透亮,自然明白其中關節。雖然不知道為何肖俞萍水相逢就肯給自己這麽大一個方便,但七尺男兒恩仇必報,說什麽也得記下這份心意。便低聲對肖俞道:“小人魯川,以後大人在忻州若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小人自當盡力。”


    肖俞其實並沒有什麽示惠以圖後報的意思。但眼前這漢子既然一片赤誠,自己也沒有必要拒絕。然後他又提起了剛才話頭:“方才我說魯老哥在忻州做衙差是大材小用,是真心話。你也不是膽小怕死的人,為何不去從軍呢?”


    魯川苦笑道:“小人倒是從過軍——卻是在宣武鎮。”


    原來魯川年輕時也遠慕大唐遊俠風采,習武小成之後便與友人結伴外出遊曆,在大梁剛好趕上朱全忠與黃巢餘部交戰,一腔血勇之下便投入宣武軍中,很快積功做到持戟長。因性子火爆,與上峰起了爭執,一怒之下將頂頭的校尉打成重傷,做了逃兵。隻是迴到家鄉忻州後,便被地方官兒視為“朱賊舊部”,不但再想投軍已是無門,在公門也是多年不得升遷。幾番折騰,魯川已是心灰意冷,眼看著已是不惑之年,也就沒了年輕時的心氣兒。覺著在忻州城做個小小班頭,帶著一班兄弟吃吃喝喝也挺好。


    肖俞聽完,不由啞然失笑。都說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一點不假。以前真不知道忻州城的官兒這麽忠君愛國。要是都如他們這般膠柱鼓瑟,晉王如何招降納叛?便對他說道:“要是眼下有了投軍的門路,老哥會動心嗎?”


    魯川再度愣住,向肖俞拱手道:“大人若願成全,小人感激不盡。”


    肖俞擺擺手,道:“有家眷需要安置嗎?”


    魯川咧嘴一笑:“光棍兒一條。年輕時倒是有過幾個相好,後來都是因為娘家嫌棄我從過賊,都吹了。”


    肖俞道:“那正好。城衛營的韓通領,這幾日便要到潞州軍前效力,你要是領完板子還能下床,就和他結個伴,一起去潞州吧。當然,那裏戰事正吃緊,風險大,你要是不想去,我也不勉強。”


    其實這最後一句話形同廢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魯川得有多厚的臉皮才能說不想去?


    魯川道:“有風險,才有軍功,大人看起我,我沒二話。”漸漸地豪氣生出,也不再自稱“小人”了。


    肖俞道:“既如此,你們先去領罰吧,這邊有我看著,沒你們什麽事兒了。對了,我叫肖俞,是王府的一名侍衛,不是什麽大人,但說話也許管點用。你去找韓通的時候,也不用再拉世子的大旗,就說是我讓你去的,他應該能帶上你。”


    魯川心想宰相門房七品官,何況是王府侍衛,出了晉陽,那還不是見官大一級?再說了,能和世子殿下這般親厚,世子殿下方才唿為“二郎”而不稱名,這會是一般侍衛?仗勢欺人固然不好,可您這故作謙遜也讓咱們不好接話啊。隻得唯唯稱是,然後招唿一班兄弟迴刺史府領罰了。


    眾衙差見二人嘀嘀咕咕說了半天,最後大哥說“迴去自領五十大板”的時候竟然喜形於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的失心瘋了。不過看情形小命應該是保住了,也就不再多問,默默跟著魯川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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