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通帶著城衛營善後,一麵派人挨家挨戶去抄檢平素和茂源號關係密切的商號、官員。李存勖等人也沒閑著,讓讓把兩名天行苑執事押到正堂,又是一通訊問。二位執事既已納了投名狀,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爭著搶著把自己知道的內情和盤托出。


    這二人在天行苑總舵,其實算不得核心人員,連苑主都沒見過。但天行苑出自孫儒舊部,這二人是知曉的。苑主孫敬軒,乃是孫儒獨子,時年不過三十餘歲。早年得父親舊部扶持,草創獵手團,本意是殺幾個當年圍攻孫儒的藩帥,報仇雪恨而已。隻是急切間無法得手,隻好暗中招兵買馬,徐徐圖之,中間也接過不少殺人越貨的買賣。孫敬軒隨著年紀見長,心思幽微,又胸懷大誌,逐漸將一個鬆散的獵手團打造成當世前幾名的暗殺組織。老一輩的孫儒舊部欣慰之餘,也對這位少主的一些做法生出了些許微詞。老將們初衷是為孫儒報仇,對楊行密等老藩帥恨之入骨;但孫敬軒常說打開門做生意,來者不拒,隻要出得起價錢,誰的買賣都接,竟是一副父仇都忘記了的樣子。就如此次接了朱全忠的花紅來刺殺李克用,不少老將就頗不以為然。當年和姓朱的打的仗哪裏少了?過去偶而有人仗著資格老、情誼深,委婉地提醒,孫敬軒總說“心中有數”。後進的少壯派對苑主的態度自然是支持的,漸漸就有了新老之爭,隻是眼下孫敬軒年富力強,威勢正隆,還沒有人敢拿到桌麵上說這話。


    十年前,天行苑落子在河東,這是他們的第四處分舵。類似分舵在天下竟先後建了十三處,主要任務是結交地方豪強、打探消息、積蓄人手錢糧,倒不以行刺為主。要出手時,大多數互情況下是由總舵派出專職殺手,也就是甲乙丙三等紅鞋。當然,也會有一些武藝高強的暗樁,肩負特殊使命,由總舵直接指揮,潛藏在各處,個中內幕就不是兩個小小執事知道的了。


    李存勖著重追問了水黛的下落,二人均表示不知。隻是隱約聽說有這麽一人,是總舵直屬的暗樁,曾和周舵主有過幾次密信往來。最近一次收到消息是昨日,據說在晉陽失了手,請周舵主近期小心,以免被緝捕司盯上。誰知世子殿下神通廣大,第二日就帶人殺來了。


    肖俞心中暗歎,馬屁拍錯方向了,真正神通廣大的是你家肖二郎啊!


    李存勖倒也沒掠人之美,道:“今日你們能見到本世子,肖副尉功不可沒,日後你們想在河東安身立命,少不得要肖副尉照顧。你們多親近親近。”


    兩名執事自然對著肖俞又是一頓打躬作揖。


    此時天色將明,後知後覺的忻州別駕終於得到消息,帶著司馬、戶曹、學槽一行人等來滾帶爬趕來請罪,至於“六曹”中其餘幾曹,都因與茂源號過從甚密而被城衛營捉拿下了獄。李存勖已從二位天行苑執事口中得知這位忻州別駕被刺史排擠得厲害,茂源號也就沒燒他的冷灶,在這場不大不小的旋渦中,倒是個難得的清白之人。李存勖順水推舟,讓老別駕暫代刺史之職,貼出安民告示,清查不法官吏,肅清賀元景餘黨,並吩咐高金涵和劉三去刺史府給新鮮出爐的代理刺史撐腰壯膽。老別駕在這個位置上待的比賀刺史更久,驟然一步跨過這道門檻,成為實打實的一方重臣,頓時喜不自勝,自是對世子殿下感恩戴德,辦差格外麻利。


    看看大事已了,李存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對肖俞道:“二郎,隨本世子出去吃個早點,可好?”


    肖俞見方才李存勖給高金涵二人派了個無可無不可的“撐腰壯膽”的差事,便知這位世子殿下是在找機會和自己說悄悄話。此刻哪裏會不識趣,便道:“忙了半夜,我也餓了,正好。”


    二人走出邸店,附近的街市已被城衛營團團圍住,自然沒有早點攤子敢支出來,隻好多走了兩條街,看到一家小小的泡饃店已經開門。清晨微涼的清風送來濃濃的香氣,肖俞頓覺精神一振。


    進了店門,香氣更盛。肖俞叫了兩碗羊肉泡饃,便和李存勖在店門外一張桌子邊坐下來。


    店老板雖不知前一晚茂源號的變故,但看到二人氣度不凡,肖俞手中的橫刀更是紮眼,招唿便格外殷勤,湯底也不由自主多放了幾片肉。


    不多時兩碗熱騰騰的湯端上了桌,每人配了一大塊硬麵鍋盔,還有一小碟晶瑩剔透的糖蒜。熬成奶白色的羊湯香氣撲鼻,上麵撒著一層新鮮嫩綠的青蒜,讓人食指大動。


    李存勖雙手扶碗,俯身深嗅一下,滿臉陶醉之色,道:“好香。果然是美食在陋巷。”


    肖俞抿了一口湯,道:“嗯,確實不錯,熬得有火候。”一邊說,一邊拿起鍋盔開始掰小瓣兒。


    李存勖忽然道:“賀元景治下的忻州城,倒也是民生粗安。至少,市井小民吃得到肉,而且還不太貴。”


    肖俞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世子惋惜這人了?”


    李存勖正色道:“我說過,他下令殺人滅口的時候,就已經是死罪了。功是功,過是過,不和混為一談。再者說,身為一方守牧,維護一方民生,本就是分內之事,也談不上是多大功勞。隻不過這些年我大唐的官吏,能做好分內事的人也是越來越少,否則,朱溫又如何能輕而易舉篡奪神器。”


    肖俞收斂了笑容,道:“朱賊若隻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興許還能多逍遙幾年。如今悍然篡位,天下不服,必然不得善終,還得禍延子孫。”


    李存勖道:“即便天下不服,他也篡了。天下人庸庸碌碌者多,不服也隻在心裏,傷不得老賊一根汗毛。老賊善不善終,子孫延不延禍,那都是後話,眼下我們要做的,是先殺一殺老賊的氣焰。”


    肖俞道:“世子有何計較?”


    李存勖賣了個關子:“此事迴晉陽再議。”


    肖俞也沒追問,又道:“據說賀元景在晉陽頗有些關係,世子迴去是否得費些口舌?”


    李存勖一擺手:“哪有什麽過硬的關係,否則也不會窩在忻州這個中等州郡七年不得升騰。早些年他倒是和四太保李存信過從甚密,但這幾年李存信自己都托病不出,又如何管得了這些小嘍囉。”


    李克用座下曾有十三位太保,李存勖排行第三。僅李存勖是親子,其餘人均是義子,實際年齡都比李存勖大許多,故而李存勖大都以兄稱之。這兩日肖俞便聽到過李存勖稱李嗣源為大兄,稱李嗣昭為二兄,禮數不缺。偏偏對同樣年長許多的四太保李存信直唿其名,且鄙夷之色溢於言表。


    肖俞自是知曉這與多年前那起莫名其妙的河東第一武將謀逆案有關,但有些事情,李存勖說得,肖俞說不得,也沒法接話,隻得一邊掰鍋盔一邊靜靜地聽著。


    索性李存勖並未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太多,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鋒:“相傳羊肉泡饃是太宗皇帝行軍時,無意中發現的鄉間美食,因為做法方便,又能快速充饑,一度成為大唐軍糧。二郎,你覺得這說法靠譜嗎?”


    肖俞苦笑道:“世子何必明知故問,鍋盔做軍糧是史有明載的,是因為攜帶方便,不易變質。但這泡饃嘛???行軍緊要時,不得見炊煙,拿山泉泡饃倒還差不多。”


    李存勖笑:“正是。但咱們自幼吃的泡饃,幾乎每一家都會拿太宗皇帝軍糧說事,這又是什麽道理?”


    肖俞心想這就說到正題了,也就不繞圈子,道:“天子的旗號,自然管用。”


    李存勖歎道:“就是這個理。販夫走卒都懂得的道理,父王當年卻偏偏聽不進去。”說到這裏,聲音已低不可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唐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盛京滄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盛京滄海並收藏唐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