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梨花開(八)


    第二天王梨花在床上一直躺到了下午,其實她早就醒了,自醒了以後她就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久久沒有動過。她說不出來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她本來以為自己會很憤怒,但是卻沒有,或者說喜悅?但是也沒有感覺。


    王梨花掀開被子,翻身下床。繡鞋一隻落到了床下,一隻落到了門邊。王梨花跂著一隻鞋單腳跳到門邊,準備去撿另一隻,正要彎腰,門就從外麵被打開了一條縫。


    王梨花嚇了一跳,忙抬頭去看,就見一名宮女輕輕推開了門,衝王梨花稽了個萬福:“早先見娘娘還未起來,便沒進來叨擾。吃食已經準備好了,奴婢來領娘娘過去。”


    王梨花還有些發愣,隻是呆呆地點了點頭。


    “那奴婢先服侍娘娘更衣吧。”宮女微微側頭,衝身後招了招手。


    隨著她的動作,另有一名宮女便捧著一件衣服走了過來。


    “又要換衣服?”王梨花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然後突然迴過神來,她睜著大眼睛看著宮女,“等等等等——你剛剛叫我什麽?”


    “娘娘啊……”宮女也有些疑惑,小聲迴答——難道自己叫錯了?


    “我……”王梨花張口想要說話,轉念卻又想起昨夜的荒唐,不由得又閉上了嘴——皇帝的女人,不叫娘娘叫什麽?


    念及此處,王梨花不由得兩頰飛霞,然後又突然生起氣來:“衣服拿走,我不換!”


    “這……”宮女麵有難色,苦著臉對王梨花說道,“娘娘還是別為難我們做下人的了,這是陛下吩咐下來的……聖上說了,這件衣服娘娘定是會喜歡的……”宮女說完,又連忙衝身後的捧著衣服的那名宮女示意。


    捧衣宮女急忙把手中的衣服一抖,一條潔白素雅的衣裙便在王梨花的眼前展開了。


    王梨花又開始發愣了,隻見這件裙衣通體潔白,全身上下不著任何粉飾,隻在裙擺袖角用銀線勾出了幾多含苞欲放的梨花,端的是雅致非常。


    先前那名宮女又悄悄湊近了幾步,看著那衣服滿臉羨慕,她輕聲說道:“娘娘可真是好福分,據說這衣服是聖上親自改出來的呢……”


    “就他?”王梨花眼睛雖然一直落在那裙衣上挪不開,但還是習慣性的就對此嗤之以鼻,“還改衣服?他陳開名要是會縫個補丁都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宮女們頓時靜若寒蟬,驚恐地看著王梨花。


    “咳咳……”王梨花被宮女們看得尷尬,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她閉上眼不再去看那衣服,擺了擺手道,“我不穿,誰要那昏君的東西。”


    “嘶——”吸氣聲響成一片,這一字一句可都是要掉腦袋的話,宮女們此時恨不得自己聾了才好,看著王梨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還是最開始的那名宮女沉得住氣,隻見她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在王梨花耳邊說道:“聖上……陛下說了,如果娘娘不換衣服……那,那陛下就親自來給娘娘換。”


    王梨花唿吸一滯,下一刻便是紅透了整張臉,她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天殺的——昏君!”


    “咚。”


    一名宮女終於是不堪重負暈倒在了地上。


    ……


    皇上要立後。


    嶽竇覺得世界變得太快了,他甚至想要效仿先帝身旁的那位老太監,一有不對就撲倒在先帝腳下,扯著嗓子喊道:“陛下——三思啊!!!”


    但他不能那樣做。作為陳開名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雖然有主仆的身份,但嶽竇還是不願意去阻止陳開名。


    陳開名十歲時,嶽竇才五歲,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認識了。


    而此時此刻,皇帝坐在龍椅上,太監站在龍椅後,群臣跪在大殿下。


    嶽竇悄悄側頭看了看龍椅上那人,他確實好多年沒看到陳開名笑得這麽開心了。


    “陛下!立後之事事關重大,不可如此草率啊!”這是禮部侍郎,他也是跪在大殿中的一員。


    “眾愛卿快請起,”陳開名虛抬了一下手,臉上笑意不減,“立後一事是朕深思熟慮過的,哪來的草率一說?”


    群臣還是跪在地上,沒人起身,嶽竇癟了癟嘴,他早就猜到會這樣,然後他又轉頭看了看大殿下離龍椅最近的位置,帝師樊少霖正坐在一個凳子上打著瞌睡——他也是大殿上除了陳開名以外唯一一個坐著的人。


    這老頭真是精明,知道這件事不插嘴才是最正確的。嶽竇心裏這樣想道。


    一名兩朝老臣爬起來顫顫巍巍地說道:“陛下——如今國無太子,怎可立後?”


    陳開名點了點頭,衝這老臣說道:“李尚書說的有道理,朕會努力的。”


    李尚書愣了愣,才發現陳開名已經沒有下文了,他嘴巴張了張就想說話,卻見陳開名大手一揮,站了起來,豪氣幹雲地說道:“眾卿家若是喜歡跪著那就跪著吧,立後一事朕意已決!朕看誰敢來指手劃腳!就這樣,散朝吧。”


    此話一出便是把群臣給堵死了。


    當天夜裏,陳開名被王梨花給擋在了門外。


    “王梨花,你這又是作甚?”陳開名站在門外哭笑不得。


    王梨花在屋裏靠著門,不搭他的話。


    “你再不開門我叫人拆房子了啊——”陳開名在屋外叫囂著。


    “吱呀——”門從裏麵被打開了。


    王梨花眼睛通紅。


    “你……”陳開名手還保持著敲門的姿勢,看到王梨花這副模樣卻是愣了。


    “陳開名,你還殺不殺我。”王梨花幽幽說道。


    陳開名眼睛大睜:“當然不會——”


    “那你放我走吧……”王梨花吸了吸鼻子,“我想迴家。”


    陳開名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神色黯然:“迴家……你父母皆已不在,你迴哪?蘄州?那裏還有什麽值得你留念……”


    王梨花沉默半晌,她搖了搖頭:“家沒了故鄉還在,就像這裏是你家,有著紅牆金瓦,宮宇樓閣。我也一樣,那裏有著小橋流水,梨林紛雪,雖然比不上你這兒……但那裏是我的故鄉。”


    “朕……”陳開名頓了頓,低下頭去,“……我想你留下來。”


    “……讓我走吧。”王梨花垂目,輕輕說道。


    陳開名不再出聲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終究是什麽也沒說,就這樣轉身離開了。


    第二天,王梨花坐上馬車,駛出皇城。


    一輛馬車,一個車夫,一個王梨花。


    在走出皇城高大的城門時,王梨花撩開車簾迴頭望去,卻沒有看到陳開名的身影,她有些黯然地放下車簾坐了迴去。


    馬車輕輕搖晃著,晃得王梨花有些心煩意亂,她覺得這條路似乎走了很久很久,比自己被帶進城那天都還要久,饒是這麽久,可還是沒有走出天京城。


    王梨花終於忍不住拉開簾子問道:“師傅,怎麽還沒……”


    聲音戛然而止,王梨花看著眼前的景色,忘了說話。


    隻見京城的街道旁與來時那日已經截然不同,此時的街邊,錯落有致地栽上了梨花樹,樹上梨花開得正豔,入眼處一片白雪紛紛。


    王梨花覺得自己似乎嗅到了那熟悉的梨花香味,一時竟看得癡了。


    街邊幾個孩童打鬧著跑過,不時撿起落在地上的梨花扔向其他人,王梨花忽地醒轉——這八九月的時節哪來的梨花?


    再定睛一看,她不禁愕然——原來這栽滿京城的梨花樹上開出來的白花,竟是用無數白紙裁剪出來的假花。雖是假花,卻是裁剪得惟妙惟俏,幾可亂真,一眼看過去,確與真花無異。


    王梨花看著一望無際的梨花樹,嘴裏喃喃念道:“這昏君……”


    京城外,十裏亭。


    陳開名站在亭外舉目遠眺,卻遲遲沒有看到馬車的影子,他像是在問身後的嶽竇,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阿竇,你說她是不是嫌棄朕比她老太多了?也是……朕都三十九了,她才十七……”


    嶽竇在後麵癟了癟嘴,不敢接這話,他往京城方向瞥去一眼,一個馬車的影子若隱若現,他輕聲提醒道:“聖上,王姑娘到了。”


    “在哪!”陳開名一驚,忙眯著眼去看,卻是什麽也沒看到。


    嶽竇身懷武藝,目力也是比陳開名好上許多:“快了,馬上就到了。”


    果然,不出一刻,一輛馬車就慢悠悠地晃了過來。陳開名看到車夫側了側頭,似乎馬車裏的人吩咐了一句什麽,然後馬車便在亭子前停了下來。


    陳開名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口中輕聲喚道:“梨花……”


    車簾撩開,一身白裙的女子幹淨利落地跳下,迎著陳開名走了過來。


    不待陳開名說話,女子便秀眉一豎:“昏君,瞧你做的好事——這勞民傷財的事你倒是做的熟練。”


    陳開名愣了愣,然後便笑出了聲來:“王梨花,若是你肯留下來,我給你個大官當當……怎麽樣?”


    “皇帝麽?”王梨花撇了撇嘴。


    陳開名笑得很得意:“差不多吧。”


    “哦?”王梨花美目流轉,側頭看去。


    “當我的皇後吧。”


    這一日,梨花開遍天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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