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無人生還


    舞木一動不動地站在寂靜的客棧中。


    瓷製的小燈“啪”地一聲落在地上碎了,燈油潑灑出去,被芯草上的火苗點燃,火光中,住客和夥計都現身了,隻不過他們都成了屍體。


    舞木目光所及,竟有七八具屍體在客棧樓下,有的像是還在吃麵的客人,有的是趴在櫃台上的夥計,有人手持一隻酒碗倒翻出去,酒水潑了一地。無一例外,這些人的臉上都像被塗了一層鮮血,瞪大的眼睛裏,還留著臨死前極度恐懼的神情。


    “這……這客棧裏的人……都死了?”海蝶的聲音帶著難以克製的顫抖。


    舞木沒有說話,可他心裏明白海蝶說得不假。時值深夜,樓上多數客人想必都入睡了,打開每間客房,恐怕都會看見麵色血紅的屍體。


    “好毒的手段……”舞木聲音嘶啞。


    他麵前桌上趴著的似乎是一對母子,兩人共吃一碗湯麵。臨死前的姿勢看去,是母親拿筷子挑了一筷子麵送進孩子嘴裏,似乎是吹涼了才喂孩子吃,怕燙著孩子。而就在吃那口麵的時候兩人竟然同時毒發而死,母親一頭栽在桌子上,孩子卻死死地咬住了筷子,嘴裏噴出的熱血把幾根麵條淋得血紅,有如地獄的惡鬼口角掛著長長的血涎,偏偏那張娃娃臉上至死都留著年畫阿福那種憨憨的模樣。


    舞木心下一陣慘然,又是一股大怒。


    “舞木,舞木,”海蝶慌張地搖著他的胳膊,卻看見舞木呆立在那裏,眉梢微微挑動,眼角竟擠出一縷殺痕,心裏也是畏懼到了極點。


    舞木微微鎮住心神,正要拉海蝶離開,卻忽然聽見一陣“嗬嗬”,仿佛是人壓在喉嚨裏的聲音。


    “還有人活著!”他心裏一動,扭頭四顧,才看見一個夥計趴在櫃台上,雙手如同雞爪一樣痙攣著探出,一雙眼睛瞪得仿佛眼珠都要落出眼眶外,那低低的聲音卻是從他喉嚨裏發出的。


    他把海蝶護在身邊,一步搶上扶起了夥計,他眼看那個夥計也是垂死,隻想在他臨死前探出一點消息。可是一觸夥計的雙肩,舞木大驚,那夥計的雙肩僵硬,半點餘溫也沒有,眼瞳裏一片渾濁的死白,更沒有半點生機。他扶起夥計的時候,他喉間的嘶嘶聲卻是更清晰了,仿佛還有最後一口氣卡在喉嚨裏,夥計顫顫地張開嘴,仿佛要和舞木說什麽。


    “什麽?”舞木急忙湊上前去。


    這時他忽然聞見了夥計嘴裏傳來的一股腥氣!舞木往後退了一退,他在屍島長大,對於死氣異常敏感,這種閃避完全是出於本能。


    一道烏風從那夥計的嘴裏直射出來,就在舞木退後的瞬間,烏風就偏了幾寸沒有落到他臉上。可詭異的是那道烏風竟然一彈,又縮迴了櫃上,稍稍停頓,再次彈出,依舊是射向舞木的麵門。


    這次是海蝶快了半步,她一把抄起身邊的一隻算盤擋在了舞木麵前。那道烏風“啪”的一聲打在算盤上,竟然緊緊纏住了算盤。舞木定睛一看,才看見那是一條烏黑的小蛇,身子盤在算盤間,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逼了過來。


    “啊!”海蝶一聲驚唿,她也是這才看得清楚。


    這蛇卻似乎對聲音更為敏銳,聽得海蝶一聲驚唿,它扭頭就從算盤上彈開,竟然臨空直射海蝶的嘴巴。


    舞木再也顧不得驚恐,他內力雖然滯澀,但劍法還在,劍指一並,迅捷地截住了烏蛇的脖子。那條烏蛇的力氣卻遠超舞木的想象,它脖子分明已經被舞木鉗斷,可是身子擰動,竟從舞木的指間滑出一寸,扭頭一口咬住了舞木的食指。它這一咬雖然勉強,卻在舞木的手指上生生撕下一小塊皮肉。


    舞木忍著疼痛,手指再次發力,這次勁道之強,徹底把那蛇的脊骨壓碎。同時他上前一步,將蛇狠狠地摔在地下的油火中。


    又是一陣令人心膽俱喪的“嘶嘶”聲,那烏蛇在火焰裏瘋狂地跳動,仿佛極其畏懼火焰。油火雖然不熱,卻瞬間點燃了它身上的油脂,一堆火焰越燒越旺,直到最後烏蛇徹底化作一堆灰燼。


    “嘶”的一聲火焰滅盡,客棧裏再次寂暗如死。海蝶大哭一聲撲在舞木懷裏,舞木不知道說什麽好。


    束衣刀的薄刃在地上輕輕掃動,綠珠一雙雪白的弓鞋在院子中央的浮土上印下淺淺的腳印。那棵老榆樹仍在自在地搖曳,穿越樹葉的風中卻有一絲令人心寒的氣息。


    靜,一切都靜得詭異。院子一側的柴房門口,掌櫃的和七八個夥計全趴在地上,身上無不插著數枚黑翎羽箭。那陣箭雨的強勁讓人側目,除了將掌櫃的和夥計們釘死在地上,竟連柴房的木柱也震動了,一側的木柱被箭雨催倒,柴房的半邊坍塌。可偏偏周圍靜得沒有半個人影,院子的一側便是池塘和樹林,那方小池塘中倒映月色,波光澄澈。


    綠珠清秀的眉峰一振,忽然揮動束衣刀剁入土中,低頭靜靜地站在院子中央,一動不動地麵對著月色。


    她心知正有絕強的敵人窺伺在一旁,不過以雪落山莊五大人的實力,任何對手也不敢掉以輕心。敵人諸多詭計,無非是有了埋伏要她入彀,她以靜製動,卻正是水係武功的精髓。


    池塘中的一尾遊魚似乎被什麽驚動,輕輕一擰身子劃水掠開,“嘶”的一聲弦聲破空而來。


    有如嗚咽有如歎息,那操琴的人一張馬尾琴弓輕顫,兩根琴弦奏出的卻是千裏大漠萬載長風。那張琴絕不同於東陸的胡琴,聲音嘶啞卻帶一股淒厲,聲音卻更響亮,在淒厲中隱然見雄渾。那人的琴聲更是獨有異域的風神,雖然清寂單調,卻有如孤行的惡狼在對月長嘯,瀕死的野馬掉頭離群而去。


    綠珠低頭轉動手中的束衣刀,青冷的刀刃中映出一人獨坐在池塘邊的半山坡上,也不知道從何處得來一張椅子,單那份傲然獨坐的氣勢,就足以叫人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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