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瞬間,方修帶著我來到了廝殺的軍隊之中,落在黑袍男的麵前。


    “開始吧,宋濯。”


    我倆幾乎是同時運力,開啟了段氏留在我們身上的最後的那份力量。


    準備完畢。


    黑袍男沒有流露出過多的情緒。他隻是不緊不慢地開始解除自己身上纏得很近的長袍。


    “是時候該和段氏最後的小鬼打個招唿了。”這麽說著,他一把扯開了掩蓋住自己麵龐和身體的衣物。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隻覺得心髒狂跳,唿吸也陡然急促,拚命穩住心神才沒有喊出來。


    我眼前的這個東西——他一定不是人……


    獨目人一樣巨大的、綠色的眼睛占據了半張臉,身上覆蓋著深綠色的鱗片,下半身沒有肢體,僅僅是森森的白骨。


    我強忍住心裏的不適,集中精力盯住他。


    “永生的代價。”他苦笑了一下,“原本想製作一個段氏那樣的人偶的,隻是在製作之前我的身體就被摧毀了,迫不得已隻好轉生到這個軀體之中來。不過,見到我這副模樣的你們最好慶幸一下,畢竟見識到永生術的人在這世上可沒有幾個。”


    “囉嗦。”


    方修沒有時間去管那人怎麽說,按他那種簡單粗暴慣了的個性,能忍到現在才動手就已經是一大進步了。


    “出招吧!”


    我和他同時把身體裏湧動的氣血的運轉速度提升到最高,一左一右夾擊著向高氏衝了過去。


    方修比我稍快,他大概是想著先過去試探出敵人的特性,以避免對我造成的損失。


    可是高氏的速度太快了,幾乎超過了我們兩個人。第一波的試探被他躲過去了。


    “看來要提速!”


    對於這種快得不見影的神速,隻有方修那種類似幻影移行的法術可以與之匹敵了。我故意降下了速度隻,等著那怪物高氏一出現在我的身後……


    時間是以秒來計算的。在我慢下來的一瞬間,我的餘光看到高氏在我的背後出現,接著一記重擊,連沒有被擊中的我都感覺到了它的威力——方修全力的一擊正中高氏的胸口。


    他沒有追蹤高氏的腳步,隻是看準時機出現在我的背後,打中了想要趁機偷襲的敵人。


    高氏翻滾了好幾圈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但方修的眉頭並沒有舒展開了,反而鎖得更緊了reads();。


    “普通的物理攻擊傷不了他。”方修說道,“剛才我盡力的一拳可以要了一般人的命,但是他卻沒受到什麽傷害。”


    “那麽說,我們還是得使用一下‘法術’?”


    “沒錯。”


    “準備好了。”


    再次進攻時我留了個心眼,這人怎麽說也有幾百年的“道行”了,說他沒有什麽積澱那是不可能的。果然,我很快就看到了他的攻擊力。


    在他手指碰過的地方,全部都開始腐蝕、熔化、崩潰……


    幸好剛才方修沒有一拳打到他手上,不然這個時候會是怎樣一幅慘象,自不必多說。


    不僅僅是那雙神奇的雙手,還有他的恢複再生功能。


    在搏鬥的間隙,我瞅準一個空檔直接用短刀劈斷了他的半隻胳膊,哪知道沒過多久,它就像壁虎的尾巴一樣,精神抖擻地重新生長出來。


    看來阻止那家夥無限製地長出胳膊和腿,隻有靠……


    “黑炎!”


    在高氏應接不暇地對付著我和方修的時候,方修以極高的精準度做到了——指尖竄起的一小把黑色火星,在沾上了高氏的鱗片胳膊之後,數秒內吞噬了他的整個左臂。


    高氏動作利落,揮手斬斷了自己的那隻胳膊。


    黑炎沒能繼續向上蔓延,但是他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再次生出新的肢體了,破壞性極強的焚燼破壞了他左臂斷口的細胞,讓它難以再生。


    這樣做效果是立竿見影的,但代價也不小——方修再度使用了焚燼,他的體質在短時間內同樣不可能恢複。


    我握緊了手裏的濯鏽。


    是時候給這家夥來最後一擊!


    我和方修對視一眼,已經有了對策。


    他最擅長使用的那件物品……看來是時候派上用場,來給他一次偷襲了。


    自從發現了方修快速移動的秘訣之後,那高氏很小心地觀察著方修的目光移動方向,同時進一步提高了自身的速度。


    方修閉上左眼,將兩指按在眼皮上。


    我做了同樣的事,很快我們的視網就聯通了。


    電光火石之間,我躲過那高氏的襲擊,直接一個箭步衝到了他跟前。


    心裏一動,手指暗中發力,儲物盒開啟,方修消失在了這個空間裏。


    高氏有些驚訝,他本能地感覺到了威脅正在無限放大,原本準備進攻的雙手也在刹那間縮了迴去,整個人繃緊了身體呈戒備狀態,謹慎地向後退去。


    整個過程以秒來計算。


    高氏的警覺性很強,但是……遲了一步reads();。


    在他退去的一瞬間,我向他的方向猛地擲出了儲物盒。


    他伸手去擋那盒子,但是儲物盒並不是重點。


    我的眼部完全看清了高氏的每一個動作,這些都將精準無比地傳遞到儲物盒空間中專注等待的方修的眼中。


    然後——他出手了。


    隻有在上次我和假扮成段玖寧的他決鬥時才看清楚的長劍“憑空”出現,向高氏心髒部位精確地刺去。


    高氏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擋開盒子上,完全沒有預料到我們會來這麽一招。劍徑自穿透了他的心髒。


    下一秒,方修從儲物盒中出現,飛快地往那倒地的高氏身上紮了幾刀。


    “這家夥……有三個心髒!”


    高氏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身體,露出蒼白的笑容。


    我和方修走到他的麵前。


    真正強者之間的決鬥是很短暫的。不需要過多的糾纏,勝負自有定數。拚的也是速度。


    我難以克製地喘氣起來。一方麵是剛才緊迫的動作讓我的消耗不是一般的大,現在放鬆下來之後整個人就像要虛脫了一樣難過;另一方麵,看到這最後的幕後黑手終於被我倆齊心協力地戰勝了,我的心裏也有著難以抑製的喜悅。


    然而我內心也有些隱約的不安,這個苟延殘喘了幾百年、靠著怪物般的模樣和身體構造活下去的惡魔,可不是這麽容易就被擺平的。


    因此,我和方修,都沒有表現出過度的欣喜。搞不好厲害的還在後麵。


    高氏綠色的大眼睛看得我心裏發毛。他隻是平靜地看著我們,才慢慢地說道:“你們以為打穿了我的心髒,我就會死去嗎?不,很明顯,我是不會死的;我不是在一開始就告訴過你們,我所習得的秘術,叫作永生術。這是你們段氏親自封印下來的秘法。當然,這可不算是你們段氏的私有財產,事實上——打敗了我,你們也沒有必要高興,因為你們的力量,秘術,你們段氏所有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你們親手打拚得到的;在幾百年前你們不過是撿了一個從天而降的大便宜,才從此改變了自己平庸的體質,一躍而成為西南最強大的家族的!”


    他的情緒直到這時才有了一些波動:“你們都不知道,段氏的先祖拿到的,是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而直到今天,段氏的終結之日,段氏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才會完完整整地消失。實際上,我才是對的,因為你們段氏拿走了不屬於你們的東西,改變了世界的曆史,所以才有了我的存在——我,就是來收迴段氏本不該擁有的能力的人!”


    他用僅剩的一隻手直接插入了自己的胸膛,然後抽出沾了鮮血的手,在地上畫了幾個模樣古怪的符號。


    “不好!”


    我沒多想就跟著方修撤到後麵。方修神色嚴肅,他對我說道:“他使用的是魂祭!他要用自己的魂魄,來換在場所有人的性命!”


    “你已經沒有辦法阻止我了。”高氏的巨眼幽幽地望著我們,“就是這隻眼睛,隻要是被我的這隻眼看到過並記錄下來的人的魂魄,都將被段氏至高的秘法所封印。”


    他把沾滿鮮血的手掌按在自己剛剛畫好的符文上reads();。


    “魂祭,發動!”


    “方修,你……”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方修抽出地上的短刀一把劃破了自己的手,然後和高氏一樣,在地上畫下了一連串的符文。


    我心裏霎那間翻騰起來,幾乎是想也不想就按住了他的手。


    “你……你做什麽!”


    方修輕輕地推開了我的手,眼神示意我冷靜下來,手上繼續畫著那怪異的符文。


    “魂祭,”他邊畫符文邊對我說道,“用自己的眼睛記錄下對象的魂魄形狀,然後以自己的魂魄祭天,完成對對象的魂魄的封印。”


    我緊張地問道:“那……被祭天了的魂魄……會怎麽樣?”


    方修淡然一笑,“這個秘法……本來是我學來準備救父親的……但是現在,”他忽然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阻止高氏的唯一方法,就是搶先一步用魂祭把他封印,不然在場的人都要送命。”


    “宋濯,接下來的路,你要好好地走完。”


    “等等!你……”


    不用解釋太多了。我看到他的眼部力量快速地凝聚,連帶著全身都微微發顫。


    然後……他的心髒處,他的魂魄比對麵的高氏要早一步消失。


    幾乎是在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刻裏,他,以及高氏的魂魄,靜靜地消失在了各自的身軀之中。


    我呆滯地看著這一切。


    太快了……讓人措手不及。


    過了有一會兒我聽到身後人們的腳步和說話聲。


    “怎麽了,宋濯?方修他……”


    “是魂祭!”木偶老頭最先叫道,他很快把這事情向周圍人解釋了一番,然後震驚地看著方修。


    方修保持著靜坐在地的姿勢。與平常不同的是,他安詳地合上眼睛,長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細的陰影。


    我茫然地望著前方。


    一片嘈雜之中,我感覺到有人摟住我的肩,有人在我耳邊說著安慰的話,有的人在抽泣,但是我——我什麽也不知道。


    “他的魂魄應該還沒有進入輪迴司。”一個聲音傳來,“其實在這個時候,還是……”


    我瞬間從地上躍起抓住了說話人的衣服,連眼前人是誰都沒有看清楚就吼了起來:“還是可以補救的對嗎?告訴我,你快說呀!”


    被我猛烈搖晃的人偶師青年拍拍我的胳膊示意我安靜下來,然後說道:“魂祭的原理就是祭獻自己的魂魄好讓對方的魂魄也被連帶著‘吸收’進輪迴司。現在並沒有過去很久,如果進入輪迴司的外部,應該可以找得到他。”


    “你告訴我怎麽進去reads();!”


    “和剛才一樣,”他道,“魂祭。”


    空氣中靜默了兩秒。我低下頭看見方修畫在地上的血符。那模樣還很清晰,是不難模仿的。


    我一刀劃破了自己的手臂,就著流出的鮮血開始在地上作畫。


    剛剛他的魂魄,我是肯定記錄在了眼睛裏的。


    出乎我意料的,一旁趕來的顧蘇竟然抓住了我的手。


    “那個魂祭……很危險,萬一你失敗了,也沒能迴來怎麽辦?要是輪迴司把你們兩個都吞進去了,我們所做的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我幾乎青筋暴起,“他是為了你們才……”


    “宋濯,別衝動!我們了解的。”墨羽上前來,讓我吃驚的是他把顧蘇拉到了一邊。


    “宋濯,隻要你想做的,你就去做吧。如果今天你沒有做這個嚐試的話,我想你會不甘心的。”


    說罷,他走到方修的身體邊,對我道:“首先我們要保證方修的身體能夠存活下去。在你離開的時間裏,我們會盡力做的。”


    顧蘇張了張嘴,但還是聽從了墨羽的話。她走到方修身邊觀察了一會兒,道:“他今天多次使用焚燼,身體裏的可燃物質都已經被耗光了。我們可以趁此機會幫他清除體內剩餘的物質,保證他安全等到魂魄迴來。”


    “至於你的身體,可以讓我幫忙。”


    我一抬頭,竟然看到了——墨翎,當初那個跟我共生了二十年的,墨羽的弟弟。


    他看到我,那張與墨羽頗為相似的臉上有些緊張,但還是說道:“我們可以再次使用共生術,直到你的靈魂歸來。”


    說罷,墨氏的幾個巫師就開始了行動。


    我照著方修的做法在地上畫好了血符。最後看一眼其他人,做著共生準備的墨氏族人,在方修身邊對他進行心髒按壓的顧蘇和幫忙的同伴們,然後把手按在畫好的符文上,集中力量發動了眼睛。


    之後,我的身體很快就進入了無意識狀態。睜開眼時,我已經看不清周圍存在著的任何事物,但令我意外的是,我還是可以活動身體的。我猜想這個身體有可能不是實體,隻是我的魂魄在移動罷了。


    我從地上站起來,開始在四周轉悠了一下。輪迴司到底在哪兒呢?


    很快,我看到了前方混沌中有一大片活動的物質在向著同一個方向行走著。我急忙跟上去,卻看見了令人震驚的事實:前麵走著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個個灰蒙蒙的人影,人影中藏著一個個暗灰色的光團。


    難道說,這就是死者的魂魄?


    我的心咚咚直跳,快速地插到隊伍之中,焦急地往前趕著。


    方修使出魂祭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拚命地往前趕路,把一路上的魂魄們擠得東倒西歪,不過所幸他們沒有知覺也沒有意識,我一路走來還是比較順利,沒多久就到了隊伍的最前麵。


    遙遠的前方,有一座城reads();。


    我發了瘋似的往前狂奔,在黑壓壓的人群中開辟出一條道路來。直到我一直走到城門底下,我居然看到了一個大輪盤。


    那些魂魄就像僵屍一樣,軟綿綿地走到輪盤前,然後筆直走進去,眨眼間就消失不見。


    我意識到這可能就是這段路的終點,急忙四下裏搜尋起來,方修他要是……


    但是我很快就看到了一個醒目的身影。


    不是因為他的外形,而是因為我的眼睛已經記錄了他的魂魄,因而在龐大的人群中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平靜地走向輪盤的隊伍裏的一員。


    那一刻的心情我真的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我幾乎是全速衝了過去,一直穿過層層的人群,走到他身邊。


    “嘿。”


    我緊張得居然隻說了一個“嘿”字。


    不同於那些傀儡一樣的死者,他感覺到了我。


    “你怎麽來了?”


    還能因為什麽呢?我直截了當地問他道:“願意跟我迴去嗎?”


    他沒有答話,但身子依然跟隨著人群緩緩向輪盤前行。


    他在向著輪盤走去。步履雖然緩慢,但也不拖遝。


    我有些心急,但漸漸地,轉化為失落。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是因為太過苦難的緣故嗎?在短短二十多年的時光裏,這個世界帶給他的,除了壓力、苦難、失去親人的悲痛,沒有值得他留戀的東西了嗎?


    我伸出的手,慢慢地垂落下去。


    也許我應該尊重他的選擇,也許活在這世界上真的太累太苦,以至於……選擇另一個世界、另一種人生重新來過,也許對他是更好的選擇。


    我靜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至少……讓我目送他離開吧。


    就在他接近輪盤的那一刻,我依然沒有控製住自己,伸手拉住了他。


    他的反應再次出乎我的意料。前進幾步之後,他停了下來。


    我屏住唿吸,靜靜地等待著。


    “我們走。”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空氣裏靜得隻剩下心跳聲。


    他側過臉,望著我。


    “我想……活過這一世,或許會更好。”


    他伸出手指,像以前所有的時候那樣,輕輕地敲了敲我的腦袋。


    “因為……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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