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彈指揮歇多多年。他終日獨坐在此,長發曳地,一盞孤燈,漫數光陰。再親近的山,但若有寶物,便不得安寧。數不清多少人在他腳下自相殘殺,記不得親手除掉多少人。他守護在這裏,默然地看著無數梟雄,為了一尊銅鼎,命絕於此。直到有一天,青桓山的麓的嶙峋之處,傳來一聲驚歎:“嗬,還有這樣的地方,像是時光靜止一樣!”循著聲音,迴首望去,黃衫紫裙的少女跌坐在地,茫然四顧,卻並不害怕,滿目雀躍新奇。來這裏的都是利欲熏心之徒,這般純粹的人,還是第一次見。按照千年的慣例,早該勸她離開了。然而許是寂寞已久,許是想一探究竟,他鬼迷心竅地向他緩緩走去。她睜大眼睛,清澈的瞳孔裏有他清麗的倒影,仿佛他才是不速之客,闖入了她的夢境:“你是誰?”他便覺得有趣,出言揶揄:“我是誰,可以不必告訴你,但我知道你是誰。”見她幾不可聞的撇嘴,他笑意更甚:“來打一個賭吧。我若猜出你的身世和來的原因,你就留下來陪陪我。”她可不認為他能猜準,不信邪的笑道:“倒是猜猜,看能猜出個子醜寅卯。”“你叫錦若,今年十歲。十七歲將嫁給一郡之主,亂世中封妃,助他得天下,從此恩寵有加。你是受‘不可知’之人的指引,被送來青桓山。”他得意地看著她的表情從驚訝到不可思議,然而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她又笑了出來:“錯啦,我不是被送來的,我是來找人的。”他一怔,錯愕不已。作為鎮守寶物的一方燈神,他在輪迴之外矗立千年,冷眼看著世人貪欲顛嗔,本以為看透了眾生宿命,邱位享頭一次看走眼。“找何人?”錦若麵上浮現出一絲困惑:“他似乎,是叫闕影。”什麽是似乎?懵懂地來到青桓山,談何尋人?“可惜我記不得他的容貌。算啦,留在這裏玩幾日也無妨。不過,你守著一座淒清清的山,又有什麽意思呢?”怕她反悔,他隻猶豫了一下,便道:“我這裏,有世間最寶貴的東西。”他給她看了那讓世人趨之若鶩的寶貝。山洞裏漆黑一片,燈神幻化出燈,她在光照下,仰起頭:“老高台之上,青黑色的方物是什麽?”“那是山海鼎。聽說過嗎?三千年前,混沌初開,人間部落混戰,軒轅氏得天下,鑄山海鼎,謂之問鼎中原,傳世千年。後殷周交戰王臣便將這尊鼎封在青桓山,再也不許它落入貪婪世人手中令我來駐守。”“這麽說你來這裏已經有千年啦。”沒想到錦若對銅鼎並無興致,反而那句無心的話,讓他瞬間失神。原來它平淡無味守日出日落,世間已是千年“不嫌寂寞麽?”自然是厭倦的,卻不知作何迴答。見他久久沒了迴音,已經走在走到前麵的少女迴過頭,衝他嫣然一笑:“那我要怎樣唿喚你呢?”他愣在她的笑容裏。名字......名字也沒有。“隨便喊吧,”本是一盞燈,存世千載,這裏,從未有人來過,以從未有人喚過他的名字。他失落片刻,目光落在手中燈上,隨口道:“就喊我燈吧。”“燈?”她哈哈地笑了兩聲:“真是怪誕。之前千年,都是這麽無趣的過來的?他被說中了,臉上難得一紅。“隨便你愛叫不叫。”錦若笑著坐在石頭上,打著拍子脫口唱順口溜:“燈,燈,輕眠伴我夢,夢中見浮生,浮生乃幻境。境中有先人,謂我山之燈......”坐在窗前,眼前的景物慢慢浸沒在黑夜裏,白日裏的耀眼仿佛隻在夢中。妝台上積滿了明顯的一層灰,自從墨卿走後,青霜便無心打扮,女為悅己者容,封鎖的妝奩裏不知放著曾經怎樣奪目的飾物。望著牆上掛著的畫像,便想起了當日墨卿作畫時的神情。分別時,墨卿拒絕帶上這幅畫,原因是不想看著畫像傷心,“霜綃雖似當時態,爭奈嬌波不顧人。”“都快一年了,他還好嗎?”青霜在心裏默默念著,這段時間一個人孤孤單單,不知是如何度過,隻盼望著他能早點迴來。多少夜,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多少恨,淚珠無限倚欄杆。哀不語,意托明月,斜光到曉郎邊去。那邊,榮登魁首,穿蟒袍,係玉帶。那邊,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那邊,絲竹管弦,觥籌交錯,人聲鼎沸,恍如白晝。江南杭州人氏元墨卿高中狀元,宰相設宴,宴請狀元及其他進士。如此熱鬧的場景下,藏著一刻安靜卻也急躁的心。“明日我就即刻啟程迴鄉,青霜,你等我”這樣想著,似乎忘卻了身邊的喧鬧。然而上天是如此地慳吝,慳吝到連這個簡簡單單的想象都要在瞬間抹滅。席間,宰相竟提出要將自己年方妙齡,待字閨中的小女兒許給墨卿。墨卿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才華,前途無量,這讓宰相很是欣賞,這樣的人才,自然是要籠絡。墨卿先是一驚,但隨後立馬拒絕。當時,可否想過屬於你的災難即將到來。墨卿當眾拒絕宰相,讓宰相看到了他的孤傲,恐怕遲早會成為自己的心腹大患,所以在皇上麵前煽風點火,將墨卿改任到山西。這是個不毛之地,名為上任,實為貶謫。那邊,她常常獨自一人來到相約的涼亭,直到暮色西沉,方才離去。那邊,她雙手合十,默默祈禱,清風拂過發端,吹不散眉彎。那邊,她還未知,他正騎著馬,艱難的行在路上。不知走了多久,才到達了上任的地方。若與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的江南作比,說它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沒過多久,墨卿便染上了重病。加之思念青霜,病情一日日加重。那天,窗外的雨依舊下著,伴隨著凜冽的風。窗台上放置著一首首思念青霜寫下的詩稿,他已知道,宰相早就派人阻斷了他的信,讓他一個人生活在這個漆黑的天地間。“青霜,你還好嗎?原諒我,無法在你身邊陪伴你”想到這,墨卿哀慟不已,他明白自己的病情,已無迴天之力。突然,一口氣接不上來,胸口一悶,吐出了一口鮮血,頓時人就迷迷糊糊。“青霜,是,是你嗎?”眼前忽然出現一個人影,慢慢轉身,那樣熟悉的眉眼,對著病榻上的他微笑。“青霜,真的是你”墨卿一下子激動起來,伸著雙臂,她依舊站在那兒,對著自己微笑。僅剩最後一口氣的墨卿,已分不清虛實,終於,他倒下了,再也不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