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皇山有不得喧嘩的門規,白日裏整片山門裏幽靜平和,夜半時分更是萬籟俱寂,劍鳴本是微不可聞的,現在倒是五行大殿內外最清晰入耳的聲音了。


    霓君有些呆愣地望著懸在眼前上下微微浮動的流光溢彩的寶劍,鳳小孌再三點頭鼓勵她才敢抬手握住劍柄,站起身來向鳳小孌行了一禮,而後踟躕地走到她麵前起勢舞劍。


    不能怪這丫頭膽子小,有哪個挨批的學生見了一校之長不緊張的?若是練得滾瓜爛熟的招式倒也就罷了,偏這套劍法是鹿孜一白天剛教的,她還隻是一知半解,不甚通透……也就是剛才鳳小孌示範了一遍,她才更有些新的理解,哪裏敢班門弄斧。


    鳳小孌也不是白活了這許多年月,還能看不出她這點小心思?隻見她後退三步,給霓君讓出了一大片空地,又拿出一根琥珀色的玉笛放在嘴邊,道:“把眼睛閉上。”


    今夜亥時似乎格外漫長,霓君已不知舞了幾遍劍――每舞完一遍,鳳小孌都會給她一兩句提點,到了後麵霓君自己也能發現自己有什麽地方可以更好。


    亥時一過,鳳小孌就把早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鳳長生提起來指點一番。這兩個人一個練,一個看,你換我我換你,一刻也不停歇。到最後,天都要亮了,兩人還是精神奕奕,竟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疲累。


    鳳小孌的笛聲一夜未休,這兩人的劍也一夜未停。


    “還有兩個月就是新弟子友誼賽了是不是?”東方翻出了今天第一條魚肚白,鳳小孌才叫了停。


    “是。”鳳長生臉上滿是蓬勃朝氣——劍氣在身體內外遊走了整整一夜,任誰都得神清氣爽得不行。霓君不言不語地放下了手中的劍,隨著他的話點了點頭。


    “我也得給你們這些小輩準備些好彩頭。”鳳小孌有意無意地看了看霓君受理那把劍,幽幽道,“這把劍,你看著眼熟嗎?”


    霓君聞言點了點頭,而後低頭仔細地看了看手上的劍,又搖了搖頭。


    “這就是我沒收你的那把劍。”鳳小孌說著就把劍收了迴去,“我會把它作為獎勵授予友誼賽的第一名,能不能正大光明地把它拿迴去,就要看你的實力了孩子。”


    霓君聽到第一句話的時候還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後來她越聽心裏越緊張,最後甚至有點興奮。


    其實她心裏也一直都知道大家偏愛她——因為她身有殘疾,可是她其實並不願意大家對她抱有什麽同情和遷就的態度。她始終希望能夠扭轉別人心目中對她的看法,她想證明自己其實並不比他們差,她並沒有低他們一等。


    所以在她剛剛聽說煙皇要舉辦新生友誼賽的時候,她無比開心——這麽好的機會擺在她的眼前,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展身手,告訴大家她並沒有不如他們。現在,鳳小孌又給了她這麽大的物質鼓勵,她更是幹勁十足。


    我和黎彌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彼此都知道其實……她心裏還有一個精神鼓勵的。


    臨近比賽的這兩個月裏,這丫頭尤為廢寢忘食,幾乎是不分晝夜地修練,連做飯這等平日裏的頭等大事都暫且放在一邊。鳳長生知她勝負欲已經被那把劍點燃,也同她一起不分晝夜地修煉起來。


    於是這兩個月,比之前這倆人挨罰的那一個月過得還快,轉眼間,就到了新生友誼賽的前一天晚上。


    這一天鳳長生被鳳小孌叫到羲華峰去聽訓了,所以隻有霓君獨自在雁兮崖的樹林裏打坐。


    雁兮崖種滿了美人鬆,所以雖然是懸崖,可是風聲就被過濾得很小。不光是風聲,滿山崖的聲音幾乎全都被瀑布的聲音蓋過了。


    霓君盤坐在懸崖邊的一塊大石上,小小一隻卻背脊筆直,姿如修竹,遙望過去有一種堅韌之感。


    我突然有點心疼這孩子,然而轉瞬之間就覺得自己很多此一舉,她又不是被逼的,我幹嘛要浪費感情?真的是……


    這丫頭自從來過雁兮崖以後,每次打坐都會選在這裏,我以為她是骨子裏還殘存些對這裏的留戀,後來就發現根本不是那麽迴事,她推薦鳳長生來這裏打坐的時候簡直對這裏的水元素濃鬱程度誇上了天……她基本是把整個煙皇山所有有水的地方都試過一遍了,最後才決定拿這裏當作長久修煉的地方。


    其實實際上,煙皇山水元素最濃鬱的地方是換骨池,可是仙家聖地又不能讓她隨意進出是不是?


    我以為這一晚上就會這樣平平淡淡地度過,卻沒想到我剛想趁機去打個盹,就被黎彌急吼吼地揪起來:“別睡,清清……他來了。”


    我艱難地睜開了我的右眼,迷迷糊糊地問:“誰啊?”


    “你看看就知道啦……快起來。”黎彌又使出他那水磨洋槍的功夫,叫我不得不屈服,隻好半支起下巴,看了那乾坤鏡一眼。


    這一眼看過去,我簡直睡意全無。


    未卿不負他竟然閉關不到一年就出來了,而且大半夜的還破戒來找了霓君?


    他沒有太靠近她,隻是站在鬆林裏遠遠地看著坐在瀑布邊的她。


    而且如今看來,他也不再是那個在峨嵋山初遇她時那個窩窩囊囊一蹶不振的酒徒,雖然說不上打扮得有多齊整,至少他底子好,但凡穿得像樣一點也稱得上是衣冠楚楚。綢緞一般的長發在夜風中飛揚,偶爾拂過他的額頭,顯得他那張白淨的臉更加傲雪淩霜——我記得他很不愛束發,也不擅長這個。


    若是尋常男子披頭散發,總免不了有些邋遢粗曠,若是相貌好些——像溟煙那樣的也是狷狂恣意。可是他每每披著一頭墨發反而總給人一種清雅至極,鉛華洗盡之感,不僅全無半分散漫,那一顧傾人國的勁兒,直讓女仙們見了都有些羨慕。


    不得不說,這十幾年過去了他這眉清目秀的模樣倒是半分都沒有變,可也隻是模樣——那會說話的桃花眼眸不再像從前當帝君首徒那般地光華璀璨。


    噢對,模樣其實也變了,多了一道從左眼眼眶一直延伸到右耳耳根後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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