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俗話說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要是神扒下這臉皮來一副跟你擰著來的樣子,便是誰都難以招架。


    我瞧著黎彌那副你奈我何的樣子,簡直不知道做神還能做成一潑皮無賴。


    冷月高懸,仿佛在嘲笑我沒見過世麵。


    我與他兩個一時都無話,就這麽靜靜地在雲彩上對坐了許久。直到夜風大到將我的袖子吹起來,直刮到他那欠揍無比的臉上時,我猛地想起我不是沒有話說,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問他的,於是趕緊尋個舒服的姿勢,又摸出一壺冷酒,才開始發問。


    “事情都辦妥了?”


    “嗯。”


    “我問你件事。”


    “嗯。”


    “你們九重天上那位太子長琴……就是火神祝融的兒子,他出生的時候真的是懷抱一把小琴,天地同唱嗎?”


    “……”黎彌一副僵住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於是我趕緊給了他一腳,“我問你話呢!”


    “你問這個啊……我不知道,不過大家都是那麽說的。”黎彌轉頭,一臉糊弄神色,“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就知道,問了也等於沒問,他這麽小能知道什麽?


    於是快快扇了兩下子扇子,將他的話搪塞過去:“也沒事,就是問問……我活了這麽久還從來沒聽過天地唱歌,若那次果真唱了,也不知道唱得是什麽曲兒?”


    “聽說是有些說道的,不過他老人家並不願意提這檔子事,我們做小輩的也不好去打聽。”


    “噢……那我還有個問題,你們九重天上到底是誰琴藝最高?”


    “這個嘛……自然是我,我家月老仙師的夢中情人小七殿下了,若等她來日功德圓滿,迴到天庭上了,與樂藝方麵自然無出其右。”


    “那除了她呢……”


    “除了她?除了她……那就是你剛才說的那位前輩了,或者是天後娘娘?”


    “那你呢?你的琴我也算是聽過了,可不是你說的略通一二。”


    黎彌似沒有想到我會有這麽一問,於是借著月光仔仔細細地瞧了瞧我,半晌才道:“我曾向樂神殿下討教過的,也算是她半個徒弟……”


    “那你可知鳳儀琴原本是誰管著的?”我狀似無意地追問了一句,就手喝了一口酒。


    黎彌倒是分得清這幾個問題孰輕孰重,頗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估摸著他也知道我到底想問什麽:“……鳳儀本無主,經年藏於淩霄寶閣中的。”


    果然,塵封多年的寶貝就這麽拿出來,必不是隨便用用就放迴去的,寶劍出鞘尚要見血,別提它了。


    “你可還有別的要問?”黎彌一把揪住我的扇子,有些沒大沒小地擠眉弄眼,一派嬉皮笑臉的作為。


    “沒了。”我奪迴扇子,再次端出正經長輩的樣子,站起身來打算領著他打道迴府。


    卻不料他竟然抬手就扯住了我的袖子,賴在雲彩上,一副不打算起來的樣子,“你不問問我是誰?”


    我心裏隻想著那丫頭的事,倒是把這件事給忘得一幹二淨了。


    於是我又重坐下來,給自己添了一杯冷酒,小酌了一口道:“你說。”


    然而我等了半天他都沒再開口,一轉頭他又是將那道意味深長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不待我出言相問,他倒是先發製人,劈手奪過了我的酒盞,語氣頗有些不滿:“你平素也這麽喝酒的?”


    “啊?”我完全沒接住他這一茬話,有些摸不著頭腦。


    “喝酒之前溫一溫,不知道嗎?”他催動了神力,一陣神火燃過,顯然是將那酒燙了一遍,又重新遞給我。


    “麻不麻煩,我都這麽大歲數了,能喝就行唄……”我嘟囔了兩句,接過酒嚐了一口——唔,果然更醇香爽口。


    “正是因為……”


    我還是頭一次見黎彌也有情急的樣兒,捧著酒盞看了他一眼,卻見他又將話咽了迴去,於是含著一口酒問他:“正是因為什麽?”


    “沒因為什麽,”黎彌說了這前半句,隔了大半晌才又補了後半句,“總之你以後少喝冷酒。”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心裏卻暗暗想——輪得到你管我……


    於是,我們倆又安靜了好一會,等到我這盞酒都快喝幹淨了,黎彌才開口說話。


    “我是前段時間天帝剛剛任命的儲君”他看到我滿臉的不相信,於是也覺得自己這謊扯得有些離譜,於是嘿嘿一笑說了實話“……的弟弟兼手下,我是現任火神。”


    什麽東西?原來是九重天上的皇親貴胄?


    “這麽說,你是那丫頭的哥哥?”


    “正是,我的生母是惠悟天妃。”


    “公孫惠悟?怪不得!你倒是個會長的,你那位母妃是我的舊相識,美人坯子一個。她小時候我還抱過她呢,後來長大了在天後娘娘的蟠桃會上見過一次,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飽讀詩書的模樣。你母妃可還好?”


    “勞清清記掛,我母妃已經仙逝近七萬年了。”黎彌說這話時眼眶已經是紅紅的了,可麵上沒有半分難色,甚至還微微噙了一絲笑出來,那笑卻是苦苦的,看上去一點都不開心,“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已經快記不得我母妃的樣子了……”


    我麵上有些掛不住,雖然心有疑惑卻不願意再觸碰他的傷心事,一時有些語塞。


    “……無妨,我也早就不記得我母親的樣子了,這有什麽好笑話的。”我又變出個酒盞,裏頭盛著瓊漿玉液遞與他,卻被他一句“我不喝酒”推了迴來,於是隻好倒在自己的杯子裏,“想哭就哭吧,不必總笑的。”


    “哈哈!”黎彌兩手撐著身子,仰麵笑了笑,“清清在擔心我?”


    “你多慮了……”我撇著嘴,酸了他一句,“人活一世,何必總帶著偽裝?我一直喜歡和直來直去的人相處,就是因為不用謹言慎行,小心翼翼,我想怎麽就怎麽,活的可以不那麽累。”


    我看他仍是沒有被我開解,於是也拿話打趣了他兩句:“就比如,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不怎麽喜歡你,就是因為我覺得你不夠坦蕩,說起話來裝腔作勢,好沒意思。”


    他聞言果然轉移了注意力,一雙兔子似的眼睛有些幽怨地盯著我:“那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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