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你....”


    宇文清本想說讓他接受現實。


    可這句話卻卡在咽喉,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姬子之卻沒注意宇文清的表情,自顧自的說道:


    “燕國傳承三百六十餘年,前前後後二十七代君王,本該橫掃寰宇,一統天下。”


    “那周國原本隻是西邊蠻夷小國,靠燕王扶持一步步坐穩戰國七雄之位,然而卻狼子野心,反噬其主。”


    說到這裏,姬子之眼神帶著些許瘋狂的看向宇文清道:


    “殿下,這天下,本該是我大燕國的,本該是你宇文家的天下。我們要把他奪迴來,一定要奪迴來,為陛下複仇,為大燕守城三年而死的將士們複仇。”


    宇文清望著姬子之那激動的模樣,沒有說話。


    見他沉默,姬子之以為他在猶豫,於是繼續說道:


    “殿下放心,這些年來,我們一直都在暗中發展,積蓄力量。隻等殿下迴歸,主持大局。”


    宇文清默默注視著他,許久後,輕聲一歎。


    姬子之一愣,心中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宇文清轉過身,躲開了姬子之那灼熱的目光。


    “相國,你有沒有想過,現在的天下,挺好的?”


    姬子之一愣,隨後立即明白宇文清的意思。


    他頓時如遭雷擊,怒道:


    “殿下,現在的天下越好,我就越應該將他握在手中,因為,這本就該是大燕的天下。”


    宇文清搖了搖頭,緩緩道: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戰國數百年,中土大地無一處不是戰火連天。以至於蒼生凋零,民不聊生。如今天下初定,又何必再掀戰火?”


    姬子之快步走到宇文清麵前,躬身道:


    “殿下仁厚,老臣理解。但殿下又怎知,若是我大燕掌管這個天下,若是殿下為這天下共主,會不會比現在更好?”


    宇文清再次搖頭。


    “沒有發生的事情,我不好評斷,至少目前來看,大周做的還不錯。”


    姬子之跺了跺腳,有些恨鐵不成鋼。


    “殿下,莫要再婦人之仁,我大燕二十七代君王,篳路藍縷,步步艱辛,為的就是一統天下。殿下既已長大,就該繼承先祖遺誌,光複大燕,奪迴天下。”


    宇文清再次沉默,許久後他緩緩抬頭,看了眼姬子之,隨後轉身向廟外走去。


    “相國,你年紀也大了,保重身體,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以後,別再來了。”


    說完這句話後,宇文清已經走出了土地廟,身形眼看就要淹沒在黑暗中。


    姬子之一番猶豫,最後還是朗聲道:


    “好,就算你不要燕國,難道,你連你父親也不要了嗎?”


    宇文清腳步停頓,轉過身,看向姬子之。


    明明在黑夜中他的身形都看不真切,可那雙眼睛,卻讓姬子之一覽無餘。


    “太子殿下一直都在謀劃,苦撐到現在,你作為人子,難道不應該為父分憂嗎?”


    宇文清臉上閃過一絲痛苦。


    姬子之望著他,眼神殷切,內心忐忑。


    終於,宇文清最終還是迴到了土地廟中。


    一老一少,一君一臣,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徹夜長談。


    直到天色微亮,鎮上已經響起了雞鳴聲,宇文清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迴到了學堂。


    “迴來了?”


    宇文清一愣,抬頭望去,隻見許知行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涼亭裏,麵前擺著小泥爐,正在煮茶。


    宇文清連忙見禮。


    “先生早。”


    許知行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對麵的椅子。


    “來,喝杯茶。”


    宇文清走到涼亭裏,坐了下來。


    看到桌子上茶盤裏那一小堆泡過廢棄的茶葉和一旁掉落的燃燼燈芯,神情不由一愣,隨後眼眶微微泛紅問道:


    “先生,您...一夜沒睡?”


    許知行笑了笑道:


    “許是茶喝多了,睡不著。”


    宇文清沒有說話,默默低頭,像是個犯錯的孩子。


    許知行也沒有說話,隻是有條不紊的給他煮茶。


    等小泥爐上的茶壺燒開,許知行開始清洗茶杯,洗茶。


    不知是不是錯覺,宇文清總覺得先生今天泡茶的步驟有些繁瑣,花的時間也比平時長了許多。


    可不管怎麽慢,茶總歸還是泡好了。


    許知行輕輕給宇文清倒上半杯清茶,但最後卻又慢慢給他加滿。


    宇文清道了聲謝,便要端杯飲茶。


    卻被許知行伸手按住了手背。


    “燙,等涼了點再喝。”


    宇文清看了看幾乎要溢出來的茶水,又看了看許知行,嘴唇動了動,卻依舊沒有說話。


    亭子寂靜無聲,隻有小泥爐中的炭火偶爾發出一兩聲爆裂聲。


    “什麽時候走...”


    “先生我...”


    沉默許久後,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宇文清一怔,鼻頭忽然有些酸澀。


    許知行微微輕歎,端起茶杯小抿了口,可茶杯中早已沒有了茶水。


    “從你來那天起我就在想,會不會有這一天,當然了,孩子長大,總歸是要離開家的,隻是先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這麽突然。”


    宇文清已經是淚流滿麵,他站起身,走到許知行麵前,猛地跪下,以頭嗆地,悲聲道:


    “先生,對不起...”


    許知行無奈笑道:


    “不是教過你,男兒膝下有黃金嗎?”


    宇文清依舊跪在地上,哽咽道:


    “先生於我,恩比父母,這一跪,除先生之外再無人能受。”


    許知行伸手想要扶起他,但最後,卻隻是輕輕撫摸著宇文清的腦袋,一遍又一遍。


    “傻孩子,又不是不迴來了,先生永遠都在這,學堂也永遠都在這,累了,就迴來。”


    宇文清直起身,跪在地上雙手抱拳。


    “先生,等我處理完那些俗事就馬上迴來,追隨先生腳下,再也不走了。”


    許知行笑了笑,點了點頭。


    “嗯,先生知道了。”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茶杯,輕聲道:


    “茶涼了,喝了茶,就走吧。”


    宇文清站了起來,伸手端起茶杯。


    那隻不管是握劍還是握筆都不會有絲毫顫抖的手,此時卻不小心將杯中茶水灑落了下來。


    他小口小口的喝著茶,不忍將其喝光。


    可杯子就這麽大,喝的再慢也終歸還是有喝完的時候。


    許知行起身迴了房間,出來時手中已經多了一個包裹。


    “先生給你準備了一些東西,若遇到危險就拿出來用。如果實在是扛不住了,就寫信告訴先生,先生能幫就一定幫。”


    宇文清接下包裹,別好長劍,看了眼其他的房間。


    許知行搖了搖頭道:


    “算了,就不要告別了,徒增悲傷。”


    宇文清點了點頭,轉身向院外走去。


    到了院門口,他再次轉身跪下,“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


    隨後站起身,頭也不迴的走遠了。


    河岸邊的楊柳樹上,不知何時停下了一隻布穀鳥。


    一聲聲叫喚著。


    “布穀...布穀...”


    許知行沒來由的有些心煩。


    他伸出手憑空寫下一個“靜”字,白光一閃,那布穀鳥仿佛被奪去了聲線,張了張嘴,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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