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走進,在夜泉身前數尺的地方站定,麵露笑意:“想通了?”


    夜泉搖搖頭,笑道:“還沒,不過我覺得,也許結伴同遊是個不錯的想法。”


    他們站在陽城的石橋上,如那日午後一般閑談起來。直到入了深夜,人群散去,夜泉才忽然想起,他還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誰。


    那人笑得眉眼都眯起來,讓夜泉一時有些尷尬。卻聽那慵懶閑適地聲音緩緩道:“我叫熙濛,隻是個江湖散人。”


    兩個字落在心上,一糾纏便是一生一世的癡纏。


    夜泉眯了眼看向灑著月光的湖麵,一時間覺得心中柔軟,滿是安寧。


    次日清晨,熙濛敲開他的房門,將一個包袱塞到夜泉懷中:“世人皆傳夜閣閣主臉覆麵具身著黑衣,孤傲清冷。你若真想隱姓埋名四處走走看看,這身裝扮,定是一眼便讓人看了出來。”


    夜泉怔了怔,眼中還有些睡意,懵懂茫然。熙濛失笑,將人推進屋:“去將衣服換了,今日我們便出發。”


    頓了頓,夜泉抱著包袱走進內間。包袱裏是件藍色長袍,還有一個淺藍的發冠。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聽了那人的話,將衣服換上,束好了發髻。


    推門出去,明顯看著那人眼前一亮,不知怎的,夜泉有幾分得意。


    熙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是毫不掩飾得讚賞。打量完畢,方道:“將麵具摘下來瞧瞧?若是麵具不摘,恐怕還是有人能猜得出來。”


    這哪用猜,江湖之上見過夜泉的人不少,這麵具帶上,即使換了衣服,也一眼就能認出來。不過熙濛顯然不是為此,看著他臉上的麵具,除了笑意更顯出幾分期待。


    夜泉頓了頓,最終還是抬手取下麵具。


    一張白皙清秀的臉,麵上還有幾分不自然。似乎摘下麵具,也將那層冷傲褪下,帶了些許羞澀。熙濛怔住,隻覺得這份澀然驟然撞擊了一下心髒。


    過了良久,才取笑道:“若是讓人知道,夜閣閣主長得這般俊俏,不知有多少姑娘前赴後繼想要嫁與夜兄為妻。”


    夜泉隻覺得渾身血液驟然衝上臉頰,匆匆道了句:“熙濛大哥不要取笑我了。”說完就下意識想將麵具帶上。


    熙濛抬手阻止了他,道:“就這樣很好。”


    ……


    他們自陽城起,結伴一路向南,一路上也是奇遇頗多。


    熙濛素來是那副慵懶邪異得樣子,竟勾得不少山野大王想將他擄迴寨中。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是個男人,卻還有人願意收他做妻,著實讓夜泉開了眼界。熙濛對這些人也似乎不惱不怒,隻是逗著玩一般,將人折騰慘了,再甩甩手走人。


    一路上不長眼的人不少,熙濛似乎從來不發怒,夜泉也從未看他使出過真正的實力。直到有一日,指明要擄的人變成了自己。


    夜泉還記得,那是個不知是哪個世家的弟子,搖著扇子一派風流天下的模樣。抬手指明便要讓自己跟著他迴家,言辭間毫不客氣,又帶著些紈絝子弟的傲然。夜泉剛想動手,卻見那人抱著手臂,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個人:“哦?”


    簡單得一聲疑問,竟讓在場所有人一陣背心犯涼。夜泉抬手拉了拉他,卻見熙濛側目看向他,眼中是氤氳的風暴。被那抹濃墨般的深黑震懾到,夜泉不由自主地鬆開手。


    富家弟子臉上一僵,明顯閃過懼意,掃視了一眼自己身邊得人,確定自己人數多而且武力值應該占在上風,才硬氣了幾分道:“不想死就趕緊把人交出來,小爺高興了,也許還會留你一命。”


    話音一落,卻見身邊人一襲紅衣無風自動,醞釀著令人心生懼意地氣勢。驟然天地變色,浩然地內力帶著凜冽地殺意,一掠而過,眼前頓化修羅場。


    那是夜泉第一次見他發怒,隻是一招,甚至連夜泉都未看到他出手,十幾個功夫不弱的人便已經徹底化為碎肉白骨。內力之深讓夜泉自心底產生了懼意,卻又莫名的,因為他突然而至的怒氣,有些莫名其妙的開心。


    之後的日子似乎又迴歸了往日那般,但又似乎並不一樣。這一路走來,夜泉對於熙濛也了解了不少,知曉他雖肆意不羈,卻好像總是在隱瞞著什麽。對於落華大陸上的事,知道的少得可憐,還有便是那深不可測得內力和武功。


    夜泉無意窺探別人的事情,隻是這樣的隱瞞和未知,讓他有些說不出的滯澀。直到那一日深夜,他提著酒壇準備敲熙濛的門,卻感覺到一股浩瀚得未知力量充斥了整個房間。似是察覺到他的存在,那股力量驟然收迴,像是從未出現過。夜泉頓了頓,敲響了房門。


    推門進去,那人坐在桌邊,望著手中一個環佩默默出著神,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出現。


    夜泉垂眸看去,那是個很漂亮的環佩,映著燭火閃著溫潤的色澤。夜泉瞧著他,笑道:“在發什麽呆?”


    熙濛頓了頓,似乎在猶豫什麽,卻最終還是收起了環佩笑望著他:“沒什麽,怎麽今天想起喝酒了?”


    夜泉敲了敲酒壇,笑容裏有幾分無奈:“來信說閣中出了些事,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要迴去了。”


    熙濛一怔,卻隨即垂了眼,收斂了往日那副模樣,讓夜泉一時有些不適應。他若喃喃自語般輕聲道:“也許……是該離開了。”


    他們如同約好一般,誰也未曾多說什麽,就這樣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直到兩人都醉倒。


    朦朧中,有人將他扶迴床上,帶著憐惜撫過臉頰,喃語道:“心結已落,怕是再難迴頭了。”一道陰影罩下,唇上一抹微涼的濕潤一觸即分。夜泉睡意滿滿的翻了個身,卻不知屋中早已不再有人停留。


    一覺醒來,夜泉卻發現那人徹底消失了。他出現的那般突兀,消失得卻是悄無聲息。抿了唇,夜泉重迴皇城,又變成那個孤傲冷漠得夜閣閣主。


    直到那幾人的到來,給了他希望,卻也從此帶他入了無法迴頭的深淵。


    原來,你一直未曾說出口的秘密,竟然是這樣虛幻而又飄渺的事實。原來,你離開,是代表著險些永生無法再見的意味。


    夜泉忽然覺得恐慌,唿之欲出得念頭被他拚命壓下,直到那枚環佩到他手上。


    緣分未到,所以給他留有一絲契機,能否再見,全憑他一人決定。


    夜泉合了眼,握著那環佩心中一片茫然。可是之後,卻又莫名的堅定了那個念頭,他想去找他,即使是未知的以後,未知的世界,以及即將離開拋下他所有的責任。但,隻要那個人在。


    這樣的念頭代表了什麽,夜泉不敢去細想,卻心如明鏡。


    修煉,閉關,得遇高人順利進入那個世界。這一切似乎都被人安排好,夜泉便猜想著,是不是他早已安排好,隻等著自己來走入這個圈套。可奈何,即使是圈套,他也願意進來。


    直到君天境再見,夜泉看著高高在上的子恆真人麵露笑容和釋然地望著他,看著一直淡然得蕭君卿微笑著喚他師兄。然而那人卻寥寥一眼略過自己,未曾多言。


    那一瞬間是怎樣一種感覺呢?就像是極冷的冬天,突然從頭淋下一盆冰水,徹骨的寒。


    他還未來得及適應這份寒冷,卻看著那抹紅色靠近自己,眼中是浸染了燈火明亮的柔和。他說:“你還是來了。”


    夜泉突然有些想笑,笑自己的莽撞和愚昧。但到底,在聽到那句話後,所有的辛苦和怨憤化為烏有,隻餘了那個越加明顯的念頭。


    然而讓夜泉沒有想到的是,熙濛也會如他身著的紅衣一般熾烈,帶著似乎隨時能將自己灼傷的熱情。擁著他的手臂,吻上他的唇齒,似乎都帶著焚盡一切的熱情。


    他說:“你是我的。”


    他說:“當初我便想這樣做了。”


    他說:“我真怕,你會選擇不來。”


    夜泉在燭火之中,順著他的力道躺下,心中卻是激蕩著滿滿的柔情。順著他生澀急切地動作,毫不反抗。


    那樣的溫柔和熱情,隻有在當初無數個難以啟齒得夢境中,才能得以嚐試。而如今,卻清清楚楚擺在他眼前。


    隻是夢還沒做夠,他便被人驟然驚醒。


    萬獸林中的他,似乎變了個模樣。長發披散至腿部,紅衣化為一身漆黑長袍,帶著暗夜的神秘和魅惑。那是他從未見過的一種姿態。顰眉間,帶著居高臨下的王者之姿。


    魔族少主。一個像是諷刺夜泉的事實,就這樣直接擺在了他麵前。


    即使我自凡界追你到君天境,你我也終歸是殊途。


    夜泉合了眼,站在他身前不遠的地方,放棄了所有的防備。


    他微帶笑意,未曾睜眼:“我給你這個機會。”


    他未曾等來取他性命的魔氣,隻是等來一個一如那晚熾烈的擁抱。


    “我帶你走!”熙濛語氣裏,有著絕望的期盼。


    夜泉都不知曉自己哪裏來的力氣,一把將他推開,捏碎了蕭君卿給的玉石。再一次將自己的命交到他手上,隻是他仍沒有下手。


    夜泉看著他離去,心中一片平靜。


    他們相伴走過的旅程中,曾有一對不同途的愛人。最終女子為愛而逝,男子一夜白發。他笑著側目看熙濛,語帶堅定:“若最終不能更同途,我寧願親手毀掉。”


    可如今,他這樣做了,卻忽然覺得再無意義。


    大戰告捷,他看著蕭君卿,生不起半死怨恨。他做不到親手毀了他,借了別人的手,又何嚐不是一種嗔念。


    緩緩吐出心中那口鬱氣,夜泉垂眸看著手中封印著那一魂一魄的環佩,麵露笑意。


    你我終歸殊途,但若再重新來過,你又會作何選擇?若我帶你走,你可願……重新陪我看這世間萬千,繁花如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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