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身形極快,話音未落,一道淺紫色的殘影已急速射向三人所在,利爪伸出,便要抓向丁迴的脖頸。


    慕長雲立時替身而上攔在丁迴身前,一劍將之擋開。


    左凝一擊不中,隻得飛身退開,站在三人對角處。


    此時她一身淡雅的紫色紗衣,身形柔美,可姣好的五官卻被憤怒扭曲,刺向三人的眼神憤恨。


    她本是聽了下屬稟告,慕氏一行在城中出現,打算前來探個虛實,誰料竟讓她聽見了自己的好兒子竟與仇人為謀!


    “母親……”丁迴站在兩人身後,眼神複雜地看向對麵之人,最終還是呐呐開口。


    “嗬,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兒子!”左凝原本低沉魅惑的聲線,此時卻嘶啞而刺耳,話音中濃濃的恨意與怨毒讓人寒毛直豎,“數典忘祖,出賣父母,還與仇人為伍!要你這樣的兒子有何用?!”


    丁迴聞言,臉色數變,他也知自己此時所為,必為母親所憎惡,卻沒料到自己避人而來,卻還是被抓了個當場。自此,本就淡薄的母子之情,怕是再難以為繼了。


    但他並不後悔。


    或許他下定決心來此交易,是為了蒼朔塵,但當這一步真正邁出,卻似卸下了心中沉重的枷鎖,那一切都曾壓得他喘不過氣,現在卻一身輕鬆。


    是了,自幼他便跟在蒼朔塵身邊,像個小尾巴一樣,被教導的是君子之儀,雲國之禮。直到有一天,本以為是雲國武林中頂梁柱的父母,卻告訴他,自己乃是琨虞皇族流落在雲國的後人,而他生就而來的使命,是幫助琨虞侵占雲國,乃至整個文氏大陸。


    出於對父母的敬畏,他並不敢反駁,但心中對此卻是不以為然的。


    對他來講,雲國才是更讓他有認同感的故鄉。


    而現如今,他終於可以擺脫那些被強加的宿命與使命,所以對著曾經渴望而後又失望的母親,他升不起一絲一毫的愧疚。


    至於母親所心心念念的,向慕家複仇,更讓他覺得無從談起。


    慕家先祖當初放過外祖母一命,並未多做為難,難道還不夠麽?國仇當前,加上他對外祖母本無情愛,即便真是因為此人,才令母親生兒而無父,自幼悲苦,那也是外祖母不好。


    他一直不敢說出自己的看法,因為他明白,自己的母親早已仇入迷障,什麽都聽不進去了。


    自己的父母並不愛他,這點他一直有感覺,母親對他素來冷淡,而父親更是隻將他當做一個血脈的傳承工具。


    可直到方才,他才真正絕望了。


    哪怕再生氣,又有哪個母親,會出手就襲向自己孩子的命門呢?


    所以,他從今起就沒有父母了。


    唯有那個還昏迷不醒,生死難料的人,才是他該在乎,該照顧的。


    一想到蒼朔塵,他終於將心中最後一點對母親的敬畏,也毫不猶豫地舍棄了。


    溫和一笑,此時的丁迴,身上卻散發著灼灼氣度,似乎終於破開了眼前的迷障,灑脫而決然,淡淡一禮,他溫聲道:“不敢當母親如此罪名。迴之故土乃大雲,迴之恩師乃蒼朔塵,慕氏今護我故土,救我恩師,迴自當盡力報償。至於母親所說的數典忘祖,出賣父母——迴以為,先祖覬覦他國之土,父母對多次相助之人恩將仇報,卻執迷不返,實為一錯再錯!”


    “豈有此理!”左凝氣得胸口劇烈起伏起來,厲聲道,“你忘了外祖母的遭遇了嗎?忘了你母親我自幼無父的苦楚了嗎?!當初慕正軒拋棄妻女,害我母女孤苦無依,卻還道貌岸然,受人敬重,簡直無恥!慕家代代都是這樣的偽君子,我隻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慕長雲:“……”好像有什麽不對?


    丁迴卻立刻反駁道:“既然慕家本與您血脈相連,母親又為何非要斬盡殺絕?即便當初慕正軒做得不對,他也早就死了,慕氏後人卻是無辜!”


    “父債子償,本就天經地義!”


    柳棲雁聞言,大睜雙目,無語地看向身邊的愛人——自家長雲為何總是會有奇奇怪怪的親戚冒出來?合著,這左氏母子,竟是慕氏後人?


    慕長雲一見他神情就知道,這貨八成信了這話,立時橫了他一眼,智商呢?


    見兩人還打算繼續吵下去,他覺得不得不開口出聲打斷一下。


    一手攔住了丁迴還未出口的話,慕長雲平靜地看向左凝,道:“夫人適才所言,似乎有所不妥。據慕某所知,夫人今年,呃,年已七十有八?”


    左凝隻以為慕長雲在諷刺她的年老,立時眼神鋒利如刀,咬牙道:“是又如何!”


    “且不說當年令堂傾心於先祖正軒之時,他早有妻子,並嚴詞拒絕,因此絕無拋棄妻女之說。隻言七十八年前,先祖已纏綿病榻多時,之後十數年直至去世,都因身體衰弱而未離開過慕家,絕無可能與令堂有所瓜葛。而令堂在百十年前,琨虞兵敗失去蹤跡後,便再未出現過。因此,夫人與我慕家,絕無半分幹係。”


    此言一出,屋內頓時一靜。


    丁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母親,而左凝卻是喉頭一窒。


    半晌,柳棲雁突然爆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左夫人,你連自己爹是誰都不知道嗎?哈哈哈!”


    慕長雲隻覺對麵之人氣得頭發都要飄起來了,偏偏柳棲雁還在那裏自顧自大笑不止。終於,左凝忍無可忍,一爪抓向柳棲雁,聲嘶力竭道:“胡說!此事母親親口告知於我,爾乃狡辯!”


    她聲音太過尖銳且用上了內力,屋中三人一時隻覺耳邊發疼,趕緊運力抵抗。


    柳棲雁毫不介意地出手接下左凝的招式,邊打邊笑,著實氣人得很。很快,屋內便被二人的拆招折騰得亂七八糟。


    左凝氣息不穩,招式雖淩厲卻失了章法,一個不慎,便被柳棲雁一掌擊中,身形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出窗外,落在了客棧後院的空地之中。


    這一擊不輕,左凝掙紮坐起,咳出一口血,還欲起身再戰,院內卻突然燈火通明,無數官差舉著火把出現,將她團團圍住。


    要說此行,慕長雲確實是沒打算勞動邊軍去搜山,但想要一舉鏟除緣城周邊蟄伏的左氏下屬,卻必須有緣城城領的配合。因此早在他們入城之前,便已派人將趙嵐夕的密函送達城領手中。而得知自己治下出了簍子的緣城城領,在幾人剛安頓下來時,便秘密派人在客棧四周設下了護衛,生怕再有閃失,自己頭上的官帽不保。


    慕思歸住在兩人隔壁,早已聽見響動,立刻出門將周圍這些人安排好,此時恰好是甕中捉鱉,層層圍困之下,左凝即便插翅,也難飛!


    自知無法逃脫,此時的左凝發絲淩亂,衣衫汙髒,麵上狀若瘋狂,隻大聲嘶吼著:“你胡說!無恥之徒,不認妻女!”得到的,卻隻是周圍人憐憫嘲笑的眼神。


    “在下是否胡說,夫人想來心中有數,何必還自欺欺人?”慕長雲覺得左凝顯然是自幼就被洗腦了,如今真相拆穿,接受不了,確實可憐。可也就是為了這麽個謊言,她暗中害了他慕家幾十年!


    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非她手段毒辣,趕盡殺絕,慕長雲又何必與這樣一個老嫗一般見識!


    不多時,緣城陸城領親到場,向慕長雲幾人見禮後,便吩咐屬下將人押下。


    卻不料,本已無力再戰的左凝見此,猛然爆發,將上前的官兵一掌擊飛,而後退至牆根。


    “嗬嗬嗬,哈哈哈!竟然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她瘋狂地笑了起來,而後突然目光如淬了毒汁一般看向慕長雲,啞聲道:“真是小看了你!幾次出手,都沒能殺了你!如今成王敗寇,我左凝認命!可爾等也休想從我口中掏出半個字來!我乃琨虞皇女,絕不做你雲國的階下囚!”


    說罷,不等眾人反應,她便一掌擊向自己的天靈,之後便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再無聲息。


    “母親!”丁迴終究還是不忍見她如此,在她說完便想衝上前阻止,卻依然晚了一步。


    都說人死如燈滅,丁迴木然地望著自家母親狼狽卻依然難掩俏麗的容顏,心中一時不知是何滋味。若說悲傷,似乎並沒有那麽深刻,可若說不在乎,卻也做不到。


    之前那麽許多怨恨,在生死麵前,似乎又顯得微不足道起來。


    “慕公子,母親的屍首,在下可否帶走安葬?”


    慕長雲聞言,望向一邊的陸城領,隻見他搖頭道:“須得先送入官衙義莊,由仵作驗明生死,待此事了結後,方可交由家人安葬。”


    “……”丁迴沉默良久,閉了閉眼,疲憊地歎了口氣,“也好,那在下就先行告辭了。之前所托之事,還望慕公子多多擔待。”


    慕長雲點頭,不再多言,隻目送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蕭瑟地離開。


    左凝死了,慕長雲心中也並沒有什麽喜悅之情。


    她仇恨了慕家那麽許多年,到頭來卻不過是一場謊言欺騙,恩怨情仇,何苦來哉?


    心情有些沉重,與陸城領告別後,慕長雲便沉默地迴了自己屋子,看著一屋狼藉,頓時無奈。


    “長雲,我已收拾了另一間屋子,咱們搬過去吧。今晚還需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前去尋找那奇異村。”柳棲雁見愛人情緒有些低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


    慕長雲點點頭,跟在柳棲雁身邊往走廊走去。


    “要說你家可真是無妄之災,沒緣沒故的就被人恨了那麽多年。”


    可不是無妄之災麽?上輩子,就是因著這麽個並不多嚴密的謊言,慕家被推入了家破人亡的深淵。


    如今想來,真是可笑又可歎。


    或許左凝並不是完全不知道當年琨虞公主所言的真偽,隻是她需要一個憎恨的對象,發泄的出口罷了。


    一如那蘇長樂一般,執念成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炮灰公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熙雨澄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熙雨澄歌並收藏重生之炮灰公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