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仙堂醫館遷新摟之後不到十日,這日下午,韓戰卻從明教寺迴來了。


    他每月迴來三趟,今次卻不同,他是打著包袱卷兒,攜著已經兩歲多的泰戈,坐著一輛藏藍錦棚的華貴馬車一起迴來的。


    同行的還有一個中年男子,一個漂亮的婦人。


    這二人來在石家,木、石兩家亦被韓戰都請了迴來。


    沐雪進屋一看,隻見堂屋的高背椅子上坐著一位年約四十有餘的男人,身高體闊,濃眉緊皺,眼睛深邃而銳利,蓄著五綹短須,薄唇抿成一條線,著一襲黑色雲錦交領長袍,一雙白底皂靴,輕薄的衣料下肌肉突起,蘊滿了力量,好像一把出了鞘,寒光閃閃的寶劍,一見之下,就知非同凡人。


    男子對麵坐著一位三十出頭的女子,中等身量,纖細玲瓏。清秀的眉目間,清愁難掩,雖已過女子最好的年華,卻又另添一種成熟細致的風韻,烏雲般的高椎髻上簪著兩三隻珠翡,天青色素軟緞的交領半臂,鴨卵青的留仙裙,隻在領口處上繡著些許琥珀色的纏枝花紋。


    沒有過分的裝扮,臉上隻薄施了一點脂粉,那通身的貴氣卻怎麽也遮掩不住。


    這二人往石家的客廳裏一坐,整個客廳都顯得亮堂了起來。


    沐雪才知道“蓬蓽生輝”四字不是無由來的……


    石幹爺石幹娘二人高高坐在上首八仙桌的兩側,這二人與沐之華夫妻兩人分男女坐在屋子中間的高背椅上,最下麵坐著沐雪。


    韓戰卻在一旁垂手站著,麵上神情是從未有的凝重。


    他也去請了大娥,可大娥聽說有外男,就堅決不願意出來了。


    沈氏坐在那裏不由得汗如雨下,這兩人氣勢迫人,是一個原因,最主要的卻是如今她已是肚大如籮,八個多月的身孕了。


    這一胎她倒從不嬌弱,因為完全沒有孕期反應,讓她直到懷孕將近四個月,才在石幹娘的提醒之下知曉,幹活卻從未因此而惜力,心裏憋著一股子勁……哪天掉下來才好,反正又是個丫頭片子。


    可這一胎做的沒有這麽穩的,任她在新樓的工地上怎樣搬磚遞瓦拎泥桶扛木頭,竟是什麽事都沒有。


    眼看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了,她每日也是忙著不停,也不聽勸,和木之華二人都在生藥鋪倉庫裏幫忙,大包的藥材或扛或挑,間或的還會去候診大廳打掃衛生什麽的。


    ……


    見該來的人都已經到齊了,那中年男人遂站起身來,朝上一抱拳道:“二位老人家,請受韓賢舉一拜,深謝善人於災年荒野之中救吾兒性命。”


    語聲朗朗,聲振四座。


    與她同行那美貌婦人亦站起來朝上深福。


    ……


    韓戰讓他們聚集在此之前,路上已經跟他們說過,來人兩位正是他的親生父母,所以眾人並不驚奇,再細看這兩位,韓戰的眉目之間確實與他二人多有相似之處。


    尤其是現在的韓戰,比之兩年前已經變化頗大,因之前太過瘦弱之故,實在難以看出他長相如何好看,打眼一瞅,頂多五官還算端正。


    然而,以韓戰的年紀,正是抽條長個的時候,這兩年營養鍛煉無一不跟得上,那個頭就像雨後的春筍一般見風長,已經高過了木之華,目測應該一米七五左右了。


    讓之前見過他的人無不驚訝,這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嘛!


    沐雪這兩年雖然也長了一些個子,可目前她的身高還未超過一米六呢!原本兩人差不多高的個頭,已經被韓戰遠遠的超越了。


    而今日一見到他的母親才知道,韓戰的相貌,其實肖母多一些。比之他父親少了些威莽之風,多了些俊秀之氣,氣質上也更加溫和內斂。


    大約是迴來的比較匆忙,今日韓戰穿的卻是寺中的青色僧衣,紮著綁腿。卻又留著發,挽了一個頂髻,攏在青色僧帽之中。


    一張長方的臉兒,劍眉星眸,鼻如刀削,薄唇方口。因常年習武,腰背筆挺,氣宇昂揚,膚色微黑,卻更顯得一雙眼睛黑白明澈,朝氣勃發。


    這樣一個英武少年,放在任何一個人群之中,也當屬是出類拔萃鶴立雞群的佼佼者。


    ……


    今日晨操,他如住日一樣帶著寺中武僧沐曦而練,卻見方丈領著兩位男女施主站在寺前向他們遠遠觀望,那女施主還不停拭淚,微微斜倚身邊男人給她支撐的手臂,似是嬌弱不堪久站。


    每日晨操已是明教寺一景,常有觀者,不足為奇。


    他身手招式變換幾個迴合,心中才猛然如遭重錘……


    那兩人的身形如此熟悉,難道?……


    他如泥雕木塑般呆立在練武場上,腦中嗡嗡作響,恍惚之間見老方丈向他招手示意過去……


    ……他無感無覺般走了過去,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一片空蒙,淚水卻已滾滾而下……


    來在這二人麵前,朦朧淚眼之處,六目相視,韓戰終撲通一聲跪下,任那婦人猛的將攬在懷中,口中連唿“我苦命的兒啊……娘再見不到你……就要死了……”


    淚水打濕了他的發頂,浸透入他的心中……


    印象中沒有見過幾迴的父親站在一旁,也咬牙唉聲歎氣,虎目中隱泛淚光……


    禪房中,老方丈將事情前後告知韓戰……


    原來自從第一次韓戰到山上來做豆腐的時候,不慎遺落那把鑲著寶珠的匕首,被寺中小沙彌撿到交到方丈的手上。


    方丈一見,大感驚奇,卻因這把匕首他也是認得的。


    方丈與韓戰之父韓賢舉乃同屬一門師兄弟,一位是師傅的首徒,另外一位卻是關門弟子。


    韓賢舉初入師門之時,方才五歲,基礎功法卻都是他這位大師兄所授,平時起居生活對他亦多有照顧,師兄弟二人年齡相差雖然二十有餘,情意深重卻非比尋常。


    這把匕首是韓賢舉八歲生辰之時,其父所送,之後便一直是他貼身之物,因其鋒利無比,又華貴非凡,韓賢舉也在幾位近人麵前拿出來一起賞玩過。


    故而韓戰一說那把匕首是他的時候,方丈便留了心,觀其相貌竟與韓賢舉七分相似,卻也不敢十分認同。又去信京都韓府相詢,卻如石沉大海。


    但因怕錯失故人之子,方丈還是決定先將人留在自己身邊再說。


    直至仲春之時,老方丈卻意外收到京都韓府的信件,韓賢舉因北方抗胡有功,朝延允假半年,迴京候命新任,趁著這點時間,要來接兒子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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