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本不該存在光芒的黑暗之中,一隻猙獰的巨手浮現在本屬於倒影的一麵,朝著不斷沉落的少年抓去。


    巨手的倒影出現在上空,出現在不屬於它的世界,一道純粹,甚至隻是一個虛假的平麵,沒有絲毫實體的陰影大手飛速降落,所過之處,沒有激起一絲一毫的顫動,甚至於聽不到絲毫的破空之聲,一切安寧靜謐得,實在太過恐怖。


    祁奇害怕得牙關打戰——特別是當他發現,自己的倒影仿佛化為現實,取代了自己的本體,剝去自己體內的生機,朝著那倒影大手延伸而去時,這種恐怖便更加濃重了。


    “到底是人是鬼啊…”耳邊迴蕩著少女那癲狂的大笑,祁奇陷入了無可自拔的恐懼之中,生機一點一滴仿佛流水般地逝去,自己拚盡一切手段,卻無能為力,終於沉淪無邊的恐懼之中,伴隨著死亡的氣息無比地接近,在不甘之中閉上了雙眼。


    如被剝去了生命般,祁奇的身軀,陷入了介乎於生死之間的虛弱之中,那似曾相識的黑暗,再一次籠罩了他的身軀,與精神…


    “唔…”當他再一次睜開了雙眼時,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黑暗得令人絕望,隻是這一片黑暗之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魔氣在湧動著,感受不到那充滿欲念的氣息,倒映在現實的倒影大手不知為何,也消失無蹤。


    這是一片純粹的黑暗,沒有殺戮,沒有欲念,一切,隻是生與死的起點與終點,仿佛是生命的歸宿,存在於此,心中隻能感受到無比的安寧,一切的雜念,一切的欲望,都在這種安寧之中,消散於無形。


    但祁奇並不感到安定,甚至此時的他,連動都不敢動!


    “我去!”少年遙望著那仿佛囊括著穹頂之上,那無邊黑暗的廣袤世界,其中災禍連綿不斷,萬事萬物在毀滅之中化為虛無,絕望與大恐怖,化作實質的情緒在巨大的世界之中輪轉不定:“是人是鬼?”


    “這裏是幽都,我當然是鬼了!”巨大世界的某一處微微蠕動,轟鳴巨響在黑暗之中迴蕩不息:“小鬼,好久不見了,上次一別至今,仿佛還沒有過去幾天吧?你怎麽又死了?”


    “是你?”看著在不斷上升之中逐漸縮小的臉龐,祁奇終於反應過來,一張臉滿是哭喪:“我他娘的又死了?”


    “小子果然怕死?”猷離低聲嘟噥著:“這樣怕死的小鬼,師尊怎麽能看得上他?”


    “猷離…猷離大爺?”少年突然從哀喪中清醒過來,看著猷離一臉的希冀:“我這是死了嗎?我還沒死對不對?”


    “這個?”猷離的雙眼微微跳動,即將崩潰的日月蕩漾著毀滅的烈焰,化作無邊災劫燃燒大地:“我可以告訴你肯定的答案,但你一定不希望自己已經死了,對不對?”


    “嗯嗯嗯!”祁奇激動地連連點頭,目光之中閃爍著光芒。


    “你死了!”猷離的迴答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眼中的光芒陡然凝固,無助的少年佇立在原地,任由雷霆萬鈞在腦海之中攪動。


    “死得很通透。“猷離接著說道。


    “轟——”又一道雷電狠狠劈在腦海之中,少年頭腦無比地昏沉。


    “連一點渣渣都不剩…”猷離又是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


    “轟——”少年在一聲炸響之中倒在了地上,不斷抽搐著。


    無邊廣袤的世界在縱橫千萬裏的黯淡紫光之中不斷收縮著,無邊災劫之中,那仿佛能毀滅一切的力量化作一點光芒降落,腳踏實地,落在祁奇的眼前。


    光芒散去,一名上半身赤裸著的男子蹲了下來,用力地低下頭,試圖看見祁奇的雙眼:“你還不想死,對不對?”


    祁奇用力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最後的希望。


    “給我你的魂魄,我便告訴你你沒死…”猷離笑眯眯道。


    “那有個屁的分別…”最後的希望破滅,小小的頭顱重重砸在黑暗中,一臉的生無可戀。


    “其實你還有一個活命的機會!”輕飄飄的一句話如同一把烈火,瞬間點燃了祁奇的希望。


    “什麽機會?”祁奇急忙爬起來,如同八爪魚一般死死纏住猷離。


    近距離觀看,祁奇這才發現,猷離化為人形之後的形象,雖然上身赤裸,體毛茂密。然而樣貌卻是頗為地英俊,與衣青的陰柔之美不同,他的麵孔布滿陽剛之氣,如同一把披荊斬棘的利刃,充滿在艱難險阻之中,不斷前行著,永不屈服的銳氣與堅持。


    這種氣質仿佛蘊藏著無比久遠,遠得令人恐懼的滄桑。


    這一定是個活了無比漫長歲月的老怪物…


    “我問你。”猷離迴手一掏,抓猴子一般倒抓著少年,一臉嫌惡地丟開:“你前幾天是不是上過天?”


    “啊?”祁奇呆了一下:這麽無厘頭的嗎?


    “就是坐著那種…唔。”猷離的雙手在空中不斷比劃著,試圖畫出什麽物體的輪廓:“那種點上火,然後就冒著黑煙衝上天的,會飛的船?”


    “對!”祁奇一臉的崇拜:“大爺您真是厲害,連這個都知道?”


    “你是不是在飛舟之上俯瞰大地?”無視少年的馬屁,猷離接著提問。


    “對的對的!”祁奇忍不住想要跪下來:“大爺真是千裏眼哪,無所不知!”


    “你是不是在俯瞰的過程中陷入了一種無比奇妙的狀態。”猷離忍不住閉上了雙眼:“意識無比地澄澈,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身軀之中的一切都在意識之中顯得無比地清晰,甚至可以輕而易舉地把控它們?”


    “大爺,您太厲害了。“少年終於跪下來,泫然淚下,哭得泣不成聲:”我太崇拜您了,您簡直無所不能,請讓我叫您一聲大哥…”


    “嗬嗬…”猷離似乎想要打人,卻生生按捺下暴走的衝動:“你知道這是怎麽迴事麽?”


    祁奇忙不迭地搖頭。


    “這是一種精神境界。”猷離坐了下來,一隻手撐著頭顱:“一種神魂境界,稱之為無縛之境。”


    “無縛之境?”祁奇愣了愣,聽得一頭的霧水:“這和禽獸叔叔說的貌似不太一樣?”


    “無縛之境,其實便是神魂出竅之後,神魂壯大清明,脫離了肉體凡胎的束縛,能夠隨心所欲地觀察這個世界。”猷離解釋道:“人的神魂,是一股無比明銳,無比清明的力量,交融於天地之間,能夠感受到天地萬物接近於本質的神妙,相比用眼看世界的凡夫俗子來說,看到的,甚至可以說並不是同一個世界。”


    “可是…”祁奇忍不住道:“我還沒有神魂出竅呢…”


    “這便是你的出眾之處了。”猷離看著他的目光有些奇特:“常理而言,人的神魂還未出竅之前,受到肉身無比沉重的束縛,感知能力是極為有限的,隻能借助腦神,對肉身進行極為拙劣的操縱,在這種狀況之下,神魂受到還未開辟的泥丸宮的束縛,也隻能保持原貌,繼續維持弱小的形態,這也是為了維持人體陰陽平衡的需要,否則神魂太過壯大,肉身無法承受,是會崩潰的。”


    “但形體的弱小,並不代表本質的壯大,仿佛是一隻大貓,和一隻乳虎,兩者的力量是近乎對等的,但是大貓已經達到了它生命的巔峰,而乳虎卻不過剛剛開始它的新生,未來無可限量,這是因為,它的本質是強大的,隻不過這種強大,需要在時間的推移之中才能展現出來。”


    “這個倒是和禽獸叔叔說得有點像…”祁奇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也正是因為如此,你的神魂具有莫大潛力,雖然在肉身的束縛下無法做到外壯,卻可以在肉身之中,展現屬於它的潛力。”猷離繼續解釋道:“無縛之境,便是它的潛力展現的一麵。”


    “雖然在肉身的束縛之中,它並不能做到真正的無縛,可神魂的神念卻可以對內發作,在你的肉身之中運轉,細致入微地操縱肉身,觀察肉身,剖析肉身的本質,神念純淨,更遠勝於以腦神操縱肉身。”


    “原來如此!”祁奇恍然大悟:“可是那種狀態,並不在我的掌控之內啊,說實話,自從下船以後,我都快要把這無縛…無縛之境給忘記了。”


    “那是因為你的神魂弱小,遠遠比你的肉身弱小,受到你的氣血壓製,無法運用自如。”猷離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的神魂身處於肉身之中,是永遠無法自如進入無縛之境的。”


    “您的意思…”祁奇抬起頭來打量四周:“讓我在這裏參悟無縛之境?”


    “沒錯!”猷離讚許地點點頭:“幽都乃是魂魄家鄉,生命的歸宿,生存於此的生命,都是魂魄之身,並無肉體,這對你來說,可是機緣,失去了肉身的束縛,氣血的壓製,正好可以安安靜靜地參悟無縛之境。”


    “可這又有什麽用啊?”祁奇突然又是一臉的哭喪:“別說什麽無縛之境了,我現在連命都沒了,就是無邊法力,那也沒福享受啊!”


    “大爺,您還是做做好人,直接送我還陽吧,我不要什麽無縛之境了,我要做一條蚯蚓,過過除了吃土就是睡覺的墮落日子,我這輩子還沒過過好日子呢,我還年輕,我不能死啊…”


    “去你的。”猷離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把少年拍飛,額頭之上布滿黑線:“貪生怕死,有什麽資格踏上修行之路,如何能做到逆天改命?”


    “我不要逆天改命!”祁奇跌落在黑暗之中,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身子輕飄飄的,仿佛沒有實質:“我就想做一隻蚯蚓,麻煩你送我迴去做一隻蚯蚓吧。”


    漫長的爭執過後。


    猷離看著眼前這個讓人恨不得一把掐死的小破孩,強忍心中躁動,一臉的和悅:“你想要還陽嗎?”


    “嗯嗯嗯!”祁奇連忙點頭,目光明亮。


    “我隻是幽都之中的一尊鬼神而已,沒有絲毫權柄,還陽之事,我可做不了主,後土大人也不會答應的。”猷離攤了攤手,表示愛莫能助。


    “可你…”祁奇急了,臉色漲得通紅。


    “我話還沒說完呢!”猷離翻了翻白眼:“我雖然不能送你還陽,但是有人說了,隻要你能參悟無縛之境,便準許你還陽,風風光光地把你送迴去,做你的蚯蚓。”


    “真的?”祁奇鬆了口氣:“是哪位好人說的?”


    “你的仙女姐姐。”猷離突然臥倒在地,一臉的慵懶:“霍陽雪,還有那頭煩人的鳥,就是他們讓我來教你作死的。”


    祁奇的腦海之中立即浮現出那一人一鳥,絕世靚麗,仿佛不近塵世煙火的仙影。


    “那她們呢。”祁奇忙不迭四下打量:“我怎麽沒有看到她們?”


    “她們自然不在此處。”猷離換了個姿勢,繼續倒趴著:“此處乃是幽都十八地之第十六重地,時間在鴻蒙宇宙的縫隙之中流轉,近乎於靜止,唯有魂魄能夠存在於此,肉身具有實質,承受不住如此緩慢的運轉。”


    “我是世界之身,肉身魂魄具為一體,自然沒有這個顧及,可她們便不一樣了。霍陽雪的世界道修行還差了一些火候,雖然靈肉合一,卻還未能做到不分彼此,未能徹底融合。”


    “她還承受不住這種時間流速的壓力,至於玄鳥…她和霍陽雪形影不離,霍陽雪不來,她也是不會來的…”


    說到這裏,他的眼中掠過一絲怪異,閃爍著濃濃的疑惑。


    “哦…”祁奇乖乖地點了點頭,心中鬆了口氣。


    他的肉身在外界還經曆著生死之劫,生死一線,隻在瞬息之間,若是在這裏耽誤了片刻,等到還陽時,恐怕也隻能在人間做一條孤魂野鬼了。


    這什麽幽都第十六地的時間流速緩慢,卻正好合了他的需求。


    “那麽猷離大爺,這無縛之境,究竟該如何參悟呢?”隨著祁奇的虛心請教,猷離突然一把翻過身,坐了起來,眼神中閃爍著興奮的光,彌漫著濃濃的陰謀氣息。


    祁奇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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