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滔滔如滾滾雷霆般轟鳴,無可計數的浪花如泡沫,淹沒在那冰冷的河水之中,任由陽光落下,留下波光粼粼。


    即使是日上三竿,即使是白天的泰蘭河,卻也沉重依舊,那滔滔浪聲落在少年的耳中,如同大山將傾,將他壓得無法動彈。


    此刻的祁奇褪去了鞋襪,坐在河岸上,雙腳落在河水之中,任由水浪衝擊浸洗,渾若無覺。


    他並非孤身一人,在他的身邊,跪坐著一名男子,光看容貌不過三四十歲年紀,歲月還沒來得及在他的臉上留下滄桑的痕跡,但他那雙明亮的眼睛之中,卻仿佛有著光芒,隨著河水奔騰而隨之波動著,仿佛蘊藏著一段不平凡的過往。這讓他的模樣看上去不再年輕。


    他的容貌雖說不上俊朗,但濃眉大眼,卻是草原男兒所擁有的血性陽剛,這在他那略顯平凡的臉上,平添幾分魅力。


    “祁奇小友,我先代表巴穆的無禮,向你致歉賠禮了。”在許久的沉默之中,男子突然開口,向祁奇拱手行禮。


    “族長多禮了。”祁奇慌忙伸手,攔住了他的動作:“說起來,是我該向你賠禮才是,玉伽兒是你的女兒,我卻要將她置於危險境地之中,甚至要讓她去麵對不屬於她的過往,這是我的過錯。”


    “祁奇小友何故如此。”男子搖了搖頭,臉色卻多了幾分寂寥:“玉伽兒便是安樂天,即便是安樂天的降世身,作為安樂天所留下的苦果,今日也應當由她去承擔。”


    祁奇默然,在男子的聲音之中,他感受到了難以道明的深沉意味,顯然他的心中,並不像表麵一般波瀾不驚。


    “這些時日,我雖然不在族中,可卻也留下了手段監察族中狀況,祁奇小友助我良多,數次拯救巴穆於危難之間,此乃大恩大德,不可不言謝,祁奇小友再受我一禮。”說罷,男子再度直起身子,向祁奇行禮。


    這個禮,祁奇倒是大大方方地受了,畢竟他的確為巴穆的安危,為玉伽兒的安危勞心勞力,幾次差點喪命,連羅嫣都被攪入其中,也是差點便要香消玉殞,光是一個禮數,說來毫不足以償還他的付出。


    “族長既然有如此高深的修為實力,又怎麽會讓巴穆置身於危難之中。”祁奇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還有,您既然實力如此之高,巴穆卻又為何如此弱小,連一名武士都沒有,你的兒子甚至要來尋求我的幫助,才能修行武學?”


    “忘了介紹了,在下名為穀布。”男子卻不迴答,隻是微笑著:“祁奇小友願不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


    “族長請講,在下洗耳恭聽。”祁奇卻是肅然,他知道,這位實力高深莫測,卻又神秘之極的巴穆族長,絕對不會與他閑聊無端。


    “這個故事,發生在百年之前…”穀布抬起頭,眼中滿是追憶:“那個時候,巴圖神廟之中,五大神殿的神靈都未發生變故,五大神殿的祭司與今日相比,則有些許不同,那個時候,安樂天神廟的殿君還不是如今的清紇,而是一名年輕人,他的名字,叫做穀布。”


    祁奇的心髒忽地漏了一拍,雙眼瞪大,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男子:“你…是…”


    “當時,畫聖尚且沒有駕臨巴圖神廟,神廟之中沒有發生變故,依舊鼎盛,北境落入百爍國手中也是才剛剛發生的事情,百爍國還未對北境形成足夠的影響力。草原各國各部族都對神廟虔誠遵從,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忤逆。”


    “那個時候的穀布,還很年輕,雖然借助作為安樂天殿君所享有的福澤,修為突飛猛進,一路高歌,年不到四十,便已經開辟了泥丸宮,神魂出竅,但那不是完全屬於自己苦修得到了修為,所以那時的他年輕氣盛,並沒有與修為相匹配的心境,行事為人,都是隨心所欲,全憑一腔熱血,不能做到心如止水,權衡利弊。”


    “那時他有一個師妹,年紀與他相差不過三歲,隻是實力大有不如,但他們年紀相仿佛,自幼一同長大,久而久之,彼此之間產生了情愫,情不自禁,為一縷情絲相牽連…那時的他們彼此深愛,將自己對於未來的期盼,淩駕於一切之上,包括神廟,甚至有一段時間,他們一直計劃著逃離神廟,去一個天下無人去得的仙境,度過餘生。”


    “仙境不過存在於神話傳記之中,這世間何來桃花鄉?”祁奇卻是搖了搖頭。


    “你還年輕,無法理解…”穀布的臉上,充滿著追憶的歡喜:“隻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白頭偕老,這世間處處都是仙境,火海於王宮,並無二致。”


    祁奇張了張嘴,眼前忽然閃過羅嫣的容顏,心中忽然一跳。


    “若是日子一直如這般美好,他們或許都不會有後來的煩惱,但世事無常,又豈能由人的期盼所左右?那一天,作為安樂天神殿殿君的穀布,突然感受到了神靈安樂天的意誌,在自己的心中降臨。”


    “安樂天與你,說了什麽?”祁奇知道,這個故事的重點來了。


    “安樂天求他,求他帶自己逃離神廟…”穀布的目光一閃,即使到如今,在迴憶起這段過往時,他都忍不住重現當日的震驚。


    “為什麽?”祁奇心中也是一驚。


    因為神廟而得到草原子民膜拜供奉,因為神廟而得以誕生的神靈,為何會希望逃離神廟,逃離這個生養自己的根源?


    “當時的他,與你也是一般的想法。”穀布深吸一口氣,繼續道:“但他很快便知道了原因。”


    “安樂天告訴他,神廟雖然創造了自己,但自己卻是因為草原人對安樂美好的期盼而誕生,這也成為了她的意誌。可是神廟的作為,卻並非為了賜予草原子民美好,而是為了統治草原,甚至窮極手段謀求天下,這其中充滿肮髒血腥,與她的存在大相徑庭,不可共存,生存於這樣的環境之中,於她而言是一種莫大的折磨,她渴望逃離,也必須逃離,她的存在,是為草原尋求美好,而不是作為殺戮,作為實現神廟野心的工具。”


    “但是僅僅依靠她一人,無法逃離神廟,畢竟神廟創造了她,卻也因為五大神靈的存在而能夠統治草原的信仰,擁有實現野心的底氣,神廟為了將她掌控在自己手中,用盡重重手段,將她封印在廟中。”


    “那時的穀布,心中大受觸動,深陷情網的他,心中自然無比渴望著美好的未來,仿佛是不受控製一般,他鬼使神差地答應下來。可是神廟數千年以來,加持在安樂天身上的封印,實在是太多,也太強了,憑他一個人的實力,根本無法破壞。但是安樂天告訴他,不需要破壞封印,隻需要使用作為安樂天神殿殿君的令牌,操縱最核心的封印,使之出現一絲鬆動即可,她有辦法借助這一絲漏洞突破封印。”


    “而她也答應穀布,隻要她能突破封印,便竭盡全力,帶穀布與他的師妹一起離開。”


    “所以,你幫她了?”祁奇卻是猜到了後來。


    “安樂天的籌碼,對於那個時候的穀布而言,實在太過誘人了,根本無法拒絕,在他的心中,反正隻要能和自己心愛的人比翼雙飛,白頭偕老,縱使與神廟為敵又如何?他用盡自己的力量,為此身受重傷,終於幫助安樂天,使核心的封印出現了鬆動。”


    “安樂天神殿的事宜,一直以來都是由殿君所料理,即便是對於神靈封印的檢查,也是每過五十年才進行一次,雖說是由神廟大祭司進行,可安樂天作為神廟享有最多供奉的兩大神靈之一,力量卻遠在永夜天,暴虐天之上,她的偽裝,即便是神廟的大祭司,也無法察覺。”


    “終於過了十年,安樂天神靈終於有了把握,一舉突破封印,但無論是她,或是穀布,都不敢輕舉妄動,畢竟神廟的力量無法估量,貿然突破,必然會引來神廟的圍剿,那時功敗垂成,一切算計都將落空,於是我們又等了二十年,終於,我們等來了轉機,等來了一場令神廟發生翻雲覆雨般的混亂的危機,等來了神廟大亂,等來了我們逃跑的希望。”


    祁奇沉默了半晌,突然猛地跳了起來,一臉不可置信:“難道是…”


    “那一年,百爍國儒門領袖,絕世大儒,畫聖陸陽子一人一筆,孤身闖入巴圖神廟,與神廟展開了一場事關生死存亡的賭鬥,他修為通天徹地,三天三夜之間,連敗神廟眾多高手,甚至驚動了隱藏在暗處的神廟高手,一時間,神廟大半的力量都為陸陽子這一場賭鬥所牽製,神廟的監察,終於出現了漏洞,而他們也借此良機,一舉發力,逃出了神廟。”


    “唿——”祁奇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眼中的驚駭始終無法按捺下來。


    無論如何,他都想象不到,此行草原的原因,根源居然在於陸陽子,他與嶽隆,這牛馬不相及的兩人,居然在無形之間,發生了這般改變命運的交集。


    “可是神廟畢竟是神廟,數千年來始終屹立不倒的聖地,我們雖然成功逃跑,卻也很快迎來了他們的追殺,在這個過程之中,穀布夫妻二人與安樂天也不得已走散,他們夫妻二人拚了命,在神廟的一次次追殺之中活著逃出生天,後來闖入了一處神秘的地域,仿佛不存在於太行天的世界之中,徹底甩掉了神廟。”


    “夫妻二人來到那個世界,仿佛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找到自己心心念念所憧憬的仙境,於是就此在那裏安定下來,生兒育女,日子過得雖然平凡,卻其樂融融,讓人不由得沉浸其中。”


    “可是美好的時日終究短暫,穀布的妻子修為實在太弱,在神廟的追殺中又深受重傷,在勉力生下腹中的女兒之後,終究耗盡了最後的生氣,就此離世。”


    祁奇的心,不知為何也是揪了一下,仿佛能夠感同身受,理解眼前男子當時心中那天塌地陷的痛苦一般。


    “穀布在那座世界之中埋葬了妻子,本打算就此隱居其中,不問世事,可兩個孩子從出生其,卻從未見過外麵的世界,沒有見過真正的美好,他不能那麽自私,將兩個孩子的未來一同埋葬在一個沒有生氣的世界。”


    “而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更加堅定了他心中的想法。”


    “你發現了自己的女兒,是當年一同逃離神廟的神靈,你曾經供奉的安樂天?”祁奇再一次猜了出來。


    “是的。”穀布點點頭:“雖然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我畢竟曾經是感念於安樂天的偉大,成為神廟一員的少年,也還是希望,即便是逃離神廟的安樂天,也能將美好帶向草原,這是她的責任,也是她離開神廟的初衷。”


    “離開那個神秘的世界之後,我們發現,原來那個世界,與太行天真的並不相連,我們在其中生活了三十年,可太行天之中,卻過了七十年之久。我們在草原之上,已經沒有了什麽熟悉的人,沒有了熟悉的記憶,但所幸,我曾經的部族還在,我不能暴露我的身份,免得再度遭到神廟的追殺,讓兩個孩子在死亡的邊緣度過一生,所以我不能告訴他們我這個老怪物還活著,但我也做了十足的偽裝,成了幼年與部族失散的孩子,自此,我們在族中隱居下來。”


    “你也沒有告訴你的孩子,你真正的身份和實力,他們一直以為,你隻是一個普通人。”


    祁奇輕聲道。


    穀布點點頭,表示默認。


    “祁奇小友,我告訴你這些,並非有其它的目的,我隻是想告訴你,玉伽兒雖然是過去的安樂天,但也是我的女兒,她所種下的哭果,她必須去承擔,沒有人能代替。”


    “但作為一個父親,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她的周全,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祁奇小友!”穀布突然站起來,目光灼灼:“我可以答應你,讓玉伽兒參與你的計劃,為她曾經害過的人,你的長輩贖罪,我也會參與其中,盡力救出你的長輩,但我也會出手,拚死護住她的周全,但是你也要答應我,如果我出現了什麽意外,你一定要救下她,不能讓她殞命,更不能讓她落入神廟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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