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在一眾帳篷中頗顯高大的氈房中,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聲響起,少年趴在床上,臉色慘白,兩名婦人拿著草藥碗子,抓著草藥磨成的漿液,毫不猶豫地拍在少年精壯的背上,那裏有一道道猙獰的傷口,橫豎交織。


    “你們輕點!”還沒輪到祁奇開口求饒,一旁的羅嫣止不住心疼,黛眉緊鎖道。


    “知道了,你這女娃太過聒噪。”擦藥的依舊是之前那兩名婦人,其中那與羅嫣鬥過嘴的婦人繼續反駁她,開心得不亦樂乎:“你們內境人就是愛大驚小怪,這點傷算什麽?我們草原的兒郎,都不把這當成什麽大事。”


    “你這是仇視內境!”羅嫣柳眉倒豎,極其不滿。


    “就是仇視內境,怎麽了?我對你們這些內境人不會有好臉色。”婦人冷哼一聲,旋即一臉笑容地迴過頭來:“娃娃,你覺得怎麽樣?”


    “還…還好,阿姐的本事到家。”祁奇咬了咬牙,也迴了一個暖心的微笑。


    “娃娃嘴真甜!”一句“阿姐”叫得婦人心花怒放,笑盈盈地不由自主放輕了力道:“不像這個女娃娃,那就是來找罵的!”


    “你!”羅嫣氣得七竅生煙:“你他娘的不是說不給內境人好臉色麽?”


    “那怎麽一樣?”婦人嗬嗬冷笑:“人家救了我們巴穆,一救就是兩次,還受了傷,那就是我們巴穆的恩公,對我們來說,他已經是巴穆人了。”


    “娃娃,你女娃兒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婦人突然問了祁奇一句。


    “啊?”祁奇剛想否認,但對上羅嫣充滿威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是…是!”


    “你哪裏都好,就是這眼光不太好,你瞧瞧這女娃子,那能是當妻子的人選嗎?她就不是這塊料,你把她娶過門,那不是找罪受麽?要是哪天她一個腦抽抽,你這下半輩子可就沒了!”婦人不由得痛心疾首道,好像一個為孩子操碎了心的母親。


    “你嘴巴放幹淨點!”羅嫣暴怒道:“老娘不是那塊料?放你姥姥的屁!我不是難道你是?你這人難道有丈夫不成?”


    “托你的福。”婦人得意洋洋:“我已經有三個兒郎了,個個都是雄鷹,用你們內境的話來說,那就是人中龍鳳。”


    “你…”少女隻覺得胸口被錘子重重砸了一下,發悶生疼。


    “娃娃,阿姐勸你還是離著個女娃遠一點的好,這臉一看就不吉利。”婦人接著對祁奇洗腦:“我看你也是個好男兒,前程不可限量,和我們的小公主倒是絕配,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這…”祁奇訕笑著還沒有開口,便被狂怒的羅嫣打斷了。


    “姥姥!”羅嫣氣得抓狂,身周罡氣如潮洶湧如流:“你再說一遍試試?”


    另一名婦人嚇了一跳,連忙拉了她一下,示意她適可而止。


    那婦人卻像說上了癮,嘴巴再也閉不上了:“你要是認了這門親事,阿姐現在就過去,自己掏錢給你買些彩禮提親去。”


    “給老娘滾!”少女再也按捺不住,身周罡氣咆哮,龐大的蛟龍張牙舞爪,抓著兩名婦人直接拋了出去。


    當著老娘的麵拉皮條?還拉老娘的凱子?找死吧你?


    “你!”少女猛地迴過身,俏麗的臉頰上充滿濃濃的猙獰。


    “幹…幹什麽?”少年嚇得全身發抖,抓起一般的被褥,弱小地蜷縮成一團,一臉無助:“我勸你不要亂來啊,不然我就喊救命了!”


    “你給我聽好了!”步伐輕柔,卻似有千斤重,少女一步步靠前,像一把把巨錘直砸祁奇的胸口:“你要是再敢和那條狐狸精說一句話,老娘活活撕了你!”


    “你…你打不過我…”少年嘴硬,這是他最後的倔強。


    “那就魚死網破!”羅嫣冷冷笑著,笑聲中充滿惡毒:“大不了我在你麵前自裁,到時候我哥我爹自然會送你下來陪我。”


    祁奇仔細算了一下,發現這兩個人自己目前好像都還打不過,於是十分順從地點點頭:“沒問題!”


    羅嫣這才放緩了臉色,抓起掉在地上的藥碗,輕盈一躍,穩穩當當坐在祁奇背上,抓著藥漿一下下拍在傷口上。


    少女芊芊細手溫潤如玉,撫摸在少年身上,雖是傷口,卻沒有絲毫痛楚,反倒如羽毛拂過,麻癢癢的好不舒服。


    “對對對!”祁奇舒服得情不自禁呻吟起來:“就是這個感覺,爽!”


    “嗬嗬嗬——”少**冷笑著:“比起你的阿姐如何?”


    “那自然是極好的。”少年舒服得忘乎所以。


    “你還真拿我和她比較?和一個老娘們?”少女大怒,一巴掌重重砸了下去。


    “啊——”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哀如狼嚎,響徹整個巴穆。


    “哥哥,裏麵是怎麽了?”小女孩迴過頭,一臉茫然地看著那蘇圖:“怎麽一整天都在慘叫?”


    “這個你不要多問,有些人的興趣生來就和別人不一樣。”那蘇圖寬慰一聲,別過滿是古怪神情的臉龐,在午後的陽光下繼續習練拳法。


    日月輪轉,隨著黃昏逐漸遠去,夜色清涼,悄然籠罩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之上,夜空中繁星點點,環繞在若隱若現的月牙周圍,縱情閃爍著迷人的光輝。


    “他娘的瘋婆子。”少年倒在床上,身體僵硬無法動彈,隻有偶爾一次難受的痙攣,稍稍緩解了身體的麻痹。


    這一臉倒黴催的少年自然是祁奇,隻是此時的他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頭滑落,看上去病怏怏的好不淒慘。


    在經過羅嫣一個下午的精心治療後,他的傷勢也終於被如願以償的,變得更重了。


    本來他的傷嚴重的,隻是在於體內,但經過羅嫣這一出後,他也開始擔心是否需要找一位厲害的骨傷大夫來治病了。


    或許是之前消耗過甚,體內氣血虧空的緣故,明紅光芒再一次出現了以往常見的罷工狀況,遲遲不出現,身上的靈藥雖多,可傷藥卻全被羅嫣用完,現在的他,隻能靠著巴穆那些近乎無用的草藥,和自己那不知道管不管用的自愈能力來恢複傷勢了。


    此時的他,真可謂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無比淒慘。


    “早知道就不來巴穆趟這渾水了,真他娘愧。”他心中充滿無比的後悔。


    “看來我們的祁奇少爺,無惡不作的大魔頭也遭報應了?真是蒼天有眼,不叫好人寒心哪。”這時,氈房外傳來一聲輕佻的調笑聲。


    “禽獸叔叔?”祁奇呆了一下,旋即大喜,這可真是天降神兵哪!


    剛好自己受傷無法恢複,這個活死人肉的大醫仙便過來了,上天待自己終究不算淺薄。


    “我勸你嘴巴還是放幹淨一點的好,要想治傷,就規規矩矩的,不要冒犯你爺爺我。”氈布被掀開,麵容俊逸的青年隨著清風而入,一臉的瀟灑。


    “禽…衣青叔叔,你怎麽來了?”祁奇掙紮著爬起身,一臉的討好。


    “我怎麽來了?當然是看望病人來了。”衣青大咧咧地,一把坐在他身邊,上下打量了一遍,滿意地點點頭:“看來妖物之中,也有心懷正義,懲奸除惡的仁人誌士哪,居然把你打成這樣。”


    “雖然最終還是被你活活打死了,但也是為正道獻身,雖死猶榮,值得我輩效仿,若非此時身無分文,我該給它立個碑,建個廟的,讓那些草原上的好人日夜供奉,說不定能還草原一片清明。”


    “嗬嗬——”祁奇嗬嗬冷笑著:“如果您老人家是來找事的,那我便隻能送客了。”


    “這就是你和長輩說話的態度。”衣青眼睛一瞪。


    “拜拜了您嘞!”


    “爺爺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衣青笑嗬嗬的,突然重重往他傷口拍了下去。


    “啊——”


    “怎麽迴事?”那蘇圖聽到聲音,看著坐在身前矜持飲食的羅嫣,不由得一陣納悶:“一個人也能這麽玩?”


    “這是給你不分長幼輩分的懲戒。”看著蜷縮在不斷顫抖的少年,衣青冷笑一聲,撫摸在祁奇傷口上,那白皙的手掌泛起陣陣青光,如水般流過傷口,湧入少年體內。


    祁奇頓時感到一陣清涼,在自己體內外遊走著,如同潺潺溪水流過,好不舒服。


    而他身上的傷勢也隨著青光,飛快地痊愈起來。


    “唔?看來我所料不錯,你果然開辟了洗髓胎藏,不然不可能把一頭凝練了靈胎的大妖給活活打死。”衣青無比驚異:“不過就算是開辟了洗髓胎藏,就算是你天賦異稟,氣血強壯到這個地步,也真的少見,而且太陽,少陽二脈穴竅中,氣血更為強壯?這是什麽功法練就的?”


    祁奇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羲和天輝的事情和盤托出。


    “哦?”衣青聽到如此神奇的功法神通,不由得驚異更甚:“居然有如此神奇的絕學,既可以是功,也可以是法,還不止拘泥於武學一途?真叫人不敢相信,你把那篇經文念一遍我聽聽。”


    祁奇也不隱瞞,那篇經文他雖未全部悟透,但卻記得滾瓜爛熟,當下和盤托出,略顯青澀稚嫩的聲音在氈房中響起,卻仿佛蘊藏著神聖的韻味,一字一句環環相扣,顯露出無比崇高的智慧。


    衣青開始還氣定神閑,一臉風輕雲淡的笑容,隨著祁奇說得越發深入,他臉上的笑容逐漸變淡,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當祁奇念完經文的最後一個字後,衣青滿臉的呆滯,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呆滯之中,還蘊藏著深深地陶醉,仿佛傾聽著,這世間最為動人的樂章。


    “朝聞道,夕可死矣。”衣青坐在原地,喃喃自語,突然身上青光閃爍,原本沉凝的氣息如鳳舞九天,無比高遠,如遨遊虛空,難捉摸形跡。


    祁奇卻覺得壓力無比之重,仿佛天空上的雲彩不再漂浮,全部壓塌而來,落在他的身上一般。


    這種感覺不僅僅是在身體上,更是在心靈上,在祁奇的心中,衣青的形象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寬廣高大,隱隱間居然有一絲存在於羅珂,穆靖身上的壓迫。


    “哈哈哈——”衣青突然縱聲長笑,站起來手舞足蹈的,喜不自勝:“困擾我多年的瓶頸,終於消失了,終於消失了啊!這一篇經文,遠勝過任何典籍,勝過一切積累啊!”


    “大灰熊和小妹,現在便是麵對麵地打一架,老子也不怕你們了,老子現在,是貨真價實的老三了!”


    這句話聽得祁奇一陣古怪的別扭。


    “奇兒!”笑容忽然消失,衣青迴過頭來,一臉的嚴肅凝重:“從今天起,無論是這篇經文,或是那個古怪的玉雕,你都不能像任何除了我們之外的人提及,哪怕是羅家的那個女娃娃也不成。”


    “啊?為什麽?”祁奇一臉茫然。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衣青一字一頓,語氣凝重:“人心險惡,待你經曆得多了,便清楚了。”


    “現在的你,便像是一個擁有金山的富人,卻沒有能力守護它,一但泄露,則群狼環伺,必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祁奇點點頭,深深將這段話記載心頭。


    “人心,真的如此險惡麽?”少年似乎是在喃喃自語。


    “人心如天,是善是惡都遙遠難以捉摸。”衣青語氣沉重:“終究人心,難值得信任。”


    “禽獸叔叔,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狀況的?”祁奇放下這個話題,開口問道。


    “我要知道你的蹤跡,你就算跑到漠月國都沒用。”衣青笑道,顯然心情極好,在屋中來迴踱步:“真是錦繡文章,如醍醐灌頂,震耳發聵啊!”


    “這篇文章,對您幫助很大?”祁奇試探問道。


    “很大。”衣青點點頭:“說得簡單點,之前我的能力,來草原上便是送死,無論我還是大灰熊,都不可能活著離開。”


    “那現在呢?”祁奇繼續問著。


    “現在?”衣青笑了笑:“我舍了這條命,能設法讓你帶著大灰熊逃命。”


    祁奇沉默,衣青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他看到了生死相托,永為金蘭的兄弟之情,這讓他隱隱看到了一絲曙光。


    “也許人心不如你所說,真的險惡不值得相托。”純真的少年在心中默念著。


    在他終究幼小的心中,世間,終究是真善美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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