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無論是入眼的景象,或是遙不可及的遠方,無不籠罩在一片黑暗中沉寂,好似不起波瀾的深海,永恆定格在凝固的一瞬間。


    “這是哪?”某一瞬間,沉淪在黑暗中的人張開了雙眼,無神地環視這周圍,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了神采。


    “一片黑暗?難道是幽都麽?”祁奇喃喃自語:“幽冥地府?我是死了麽。”


    他掙紮著站起身,卻發現這片朦朧的黑暗蘊藏著無邊無際的寬廣大力,猶如穿梭在虛空之中的萬裏山河,將他壓在朦朧之中無法動彈。


    “這就死了啊?”許久之後,體力耗盡的少年無力地放棄了掙紮,抬頭仰望著凝固的虛空:“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居然就這麽死了…”


    “好像我今年才十三歲吧,還不到弱冠之年,就一命嗚唿了,我還有好多願望沒實現呢。”


    “羅冀欠我的賭注還沒換呢,羅真那個混賬還欠一頓打,還有羅嫣,我的嫁妝還沒到手…好不容易快有了什麽神靈之資,我還要成神呢。”


    “成了神,我就可以痛打禽獸叔叔一頓,再封了大灰熊叔叔的**,還要看看黑鍋臉叔叔那一臉崇拜的舔狗臉,免得他一天天黑著個臉,不知道是擺給誰看。”


    “我還得讓熙筠姑姑永葆青春,一生風華絕代,穆靖叔叔,他似乎有大仇難以報複,我還得幫他殺死仇人,還他正道才行呢。”


    也許是人死萬事空,在黑暗之中,少年不再有爭強鬥勝之心,不再有坑蒙拐騙的一肚子壞水,心緒漂浮,以往藏在他心頭,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願景,那些人,此刻在他眼前清晰地浮現。


    少年不禁流下了淚水。


    “爹,娘,你們在哪?為什麽你們一生下我便不要我了?我從小在這裏長大,你們知道我受了多少苦麽?你們為什麽不來找我?哪怕不帶我迴家,見見麵,抱一抱我,陪我說說話也行啊!”


    “可你們連這點要求都做不到,做不到啊!你們真的不要我了麽?還是你們已經死了?”祁奇潸然淚下,在黑暗之中終於沒了束縛,放聲大哭。


    十多年來,在羅府所受的白眼嘲諷,在街上看著別人家的小孩一家美滿時的心酸與羨慕嫉妒,無人能理解,無人能述說的苦楚,在這一刻隨著晶瑩的淚水滾滾落下。


    淚水是不值錢的,那麽是否自己壓抑在心中十多年的情感,最不可遏製的願望,也是不值錢的呢?祁奇哭得越發悲傷,聲嘶力竭,仿佛世間的苦難在這一刻都加諸在他瘦小的身上,將少年狹小的肩膀壓垮。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止住了哭聲,婆娑淚眼之中隻剩下了平靜:“可能真的是死了吧…那也不錯,說不定我馬上就能見到你們了呢,在這裏相見,同樣也是團圓,上天待我不薄。”


    “真希望下輩子,能夠過過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啊。”


    就在他心緒無比平靜,甚至隱隱有些許期待地幻想之際,他的上方,仿佛亙古不動的黑暗突然如同波浪一般滾滾湧動,層層消退,一股恐怖到仿佛瞬息間能叫光明消退,能讓黑暗籠罩,如同世界般寬廣,如同天神高高在上的恐怖氣息,在這震撼人心的景觀之中轟然爆發,如同百萬裏天雷怒放席卷,瞬息之間,祁奇仿佛陷入了真正的黑暗之中,無法言語,無法思考,隻剩下一片混沌。


    那氣息如同秋日怒雨,怒放許久而不息,伴隨著黑暗的滾滾湧動,一張巨大的麵孔如同天幕一般,自黑暗之中誕生。


    那是一張猶如世界的麵孔,沒有血肉,紫色的幽暗光芒與熊熊燃燒,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烈焰相互交織在一片天地,席卷大地的萬裏大洪水,焚燒天穹的萬千火山,如同暴雨傾盆隕落的巨大隕石海,劃破暗紅色的破碎天空…


    這個末日世界,便是它的麵孔。


    它的眼睛,是突破蒼穹,即將熄滅,無比接近大地,仿佛要壓塌萬物的昏暗日月,他的鼻孔,是世界的中心,肆虐一切的暗黑狂風之源泉,它的嘴巴,是吞噬世界,讓天地隨之消亡的黑洞…


    這是一張讓人絕望的巨臉,廣大何止百萬裏!


    當祁奇從混沌中醒來看到它時,不能自已地,陷入了徹底的絕望之中,那是麵對天地末日來臨時,如螻蟻般渺小的凡人心中的絕望。


    “是個小家夥呢?”那巨大麵孔之上的黑洞不斷扭曲變形,發出了聲音,仿佛是山河崩塌,水火卷席,天塌地陷,人海絕望的怒吼,悲泣…一切末日聲響的集合體:“居然如此弱小,又如此年輕…”


    “不過味道不太對…不對,這是紀元戰場的味道!”


    “你是隕紀天的生靈!”


    末日臉龐突然激動起來,臉上世界的災劫飛快加速運轉,萬事萬物在其中不斷消亡,哀鴻遍野:“太好了,太好了!多久了,該有多久了?所有隕紀天的生靈隨著死亡無不化作消沙流散,你是第一個能以魂魄之身來到幽都的人!”


    “你是我的希望!隻要借助你,我必然能進入隕紀天,堪破其中的迷霧,把握住其中的千古以來,第一大機緣!”


    黑暗中突然凝聚一尊同樣由末日世界組成的大手,大的讓人絕望,朝祁奇抓去:“你,是我的!”


    “不好。”不由自主,祁奇全身瘋狂顫栗,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如此恐懼感。


    這隻大手,讓他感受到末日的恐懼!


    “猷離,你這是在自尋死路。”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悠悠笛聲,如泣如訴卻無可阻擋,無形之間,居然將這尊巨手層層斬滅,化作萬裏紫砂,消散在黑暗之中。


    “玄鳥?你敢阻我?”末日臉龐瘋狂震顫,顯然無比震怒:“你阻擋得了我麽?”


    遠處的黑暗突然向兩邊排開,黑色的水流自其中流出,匯聚成黑色的長河,一葉輕舟悠悠駛來,一位玄色長袍,三千青絲隨風而落的貌美女子矗立其上,手執長笛呆呆出神,看上去弱不禁風,在她的身邊,一隻同樣玄色羽翼的飛燕輕盈飄舞。


    “霍陽雪!”那末日麵孔的聲音中多了一絲震驚。


    “猷離,玄鳥阻止不了你,我也未必行。”那女子開口:“但後土大人的話,你不可不聽。”


    “後土?”它的聲音有些顫抖,顯然這個名號讓它感到了恐懼。


    “你會出現,恐怕帶來的就不止後土大人的旨意吧。”它盯著少女,一字一句道:“老師…聖師怎麽說?”


    “不錯,還有明聖的旨意。”少女點了點頭。


    “轟——”寬廣無邊的世界在這一刻突然爆炸開來,一切事物化作紫色光沙散落。


    “怎麽看他的樣子,怕明聖大人比怕後土大人還要深一些?”玄鳥嘰嘰喳喳開口,清脆明亮。


    “不是怕,是尊敬。”女子微微一笑:“猷離身處幽都,渡劫時的心魔遠比外界強大百倍,所以它失敗了。”


    “既然失敗,怎麽還活著?”玄鳥驚訝開口:“而且修為深厚,法力廣大。”


    “這就是它尊敬明聖的由來了。”女子笑道:“當年它渡劫失敗,本該道死身消,卻恰逢明聖來到幽都,以無上道行為它攏聚魂魄,給它新生。”


    “也隻有明聖,後土大人這等人物,才有這樣的神通了。”玄鳥點點頭。


    “後來明聖見它前途已斷,於心不忍,便將世界道修煉體係傳授與它,沒想到它好像天生就是這塊料子,修行起來一日千裏,雖然走岔了路子,卻也成為了幽都之中的一大霸主。”


    女子眼中掠過一絲驚訝。


    “世界道?明聖開辟的無上修煉體係?”玄鳥驚駭欲絕:“這怎麽可能?世界道自明聖創造以來,無數人前赴後繼修行,可他們沒有一個成功,哪怕是明聖的後裔,如今活著的也就你一個人修成而已。”


    “猷離怎麽可能成功?”


    “它也不算成功,我不是說了嗎,走岔了路子。”女子搖搖頭:“它走岔了,也就走上了絕路,想要再度前進,難比登天。”


    “不過它對明聖卻從此尊敬無比,雖然明聖不認,它卻執弟子禮,奉為恩師,所以它看到我,不管麵對的是多大的誘惑,都願意主動退去。”


    “明聖的弟子?這諸天萬界,無數生靈誰不是明聖的學生,明聖是眾生之師,為天地開智,為眾生立道,但要做明聖的弟子,它倒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玄鳥不屑道。


    弟子與學生,是不同的。


    “不說這些了。”女子搖了搖頭,提起明聖,眼中卻掠過一絲孺慕:“我們還有任務在身。”


    “哦對,你不說我都忘了。”玄鳥的身體突然不斷膨脹,最終在河上化作一尊萬裏巨禽,雙翼一招,覆蓋無盡黑暗的紫砂立刻飄散,露出其中一位人形的紫沙般雕塑。


    “哈哈。”玄鳥忍不住一笑,雙翼再度一招,那人形身上的紫沙。也消散不見,露出祁奇的模樣。


    女子不見有任何洞中,黑色河流便不斷蔓延,輕舟搖曳,隨之來到祁奇身邊。


    “仙子姐姐。”祁奇眼神明亮,看著她一臉感謝神色,深深行了一禮。如果不是她,恐怕自己已經被那個怪物抓了去了。


    說來奇怪,這女子一來到她身邊,那讓他無法動彈的黑暗便自主消退,使他恢複了自主。


    “你叫祁奇?”女子臉色一變躲開,好像不敢受他的禮。


    “對的,仙子姐姐認識我?”祁奇眼睛一轉,不知道在盤算些什麽。


    “算是認識吧。”女子微微點頭,讓祁奇奇怪的是,這女子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敬愛?


    “我奉明聖的旨意,送你還陽。”女子道。


    “還陽?”祁奇一愣,旋即狂喜:“我不用死了?”


    “明聖說了,現在還不到你死的時候。”女子微笑。


    恢複原樣的玄鳥落在他的頭頂雀躍道:“後土大人說了,這幽都有明聖就夠亂了,不需要再來一個害人精。”


    “是是是。”雖然不知道兩人口中不知道是誰的大人物怎麽會注意到自己,但能活命卻是一件好事:“對了兩位仙子姐姐,你們在幽都見到我的父母麽?”


    “你的父母?”女子眼神有些奇怪,對上他希冀的目光,久久沉默後道:“沒有。”


    “你不要多想,我現在便送你迴去。”


    “慢著。”原本失魂落魄的少年急忙打斷她的話,變臉似的露出滿臉淚水:“姐姐你看,小子身子瘦弱,手無縛雞之力,所以在外麵才會被人打死,你送我還陽,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又得迴來。”


    “求姐姐看我可憐,送我一兩樣寶物傍身,好叫我迴去之後不受人欺負,生活能夠自理啊。”


    女子愣住了,玄鳥卻咯吱大笑起來:“沒想到啊,你小子看起來一臉老實,原來也是個喜歡坑蒙拐騙的貨色。”


    祁奇一臉祈求。


    “你說的對。”女子想了想點點頭,淩空一抓,手中出現了一把紫沙,沒入祁奇眉心:“好了,你去吧。”


    “啊?就這?”祁奇哭喪著臉。


    “這可是寶貝呢。”玄鳥不斷用翅膀拍他的臉,恨鐵不成鋼:“這可是猷離的世界之身所化,每一點都是一方世界之碎片,你知道什麽是世界麽?”


    “這每一粒紫砂,都重達萬鈞,如果不是小陽雪,光是一粒都能把你壓炸。”


    “那就是問題所在了。”祁奇潸然淚下:“這麽厲害的寶貝,我又用不了,求姐姐再給我一樣我能用的寶貝吧。”


    “這是明聖讓我交給你的。”女子有些苦惱,卻好像無法拒絕他的請求,想了許久後眼神一亮,伸手在他身上一點,立刻,脖子上出現一條念珠懸掛:“這是幽都中一尊鬼王身死之後,一身法力所化,三地大幽法珠,是極為強大的法寶,能隨心所欲,化作你所需的兵刃模樣。”


    “你的實力不夠,我姑且將它封印,隨著你修為提升而逐漸解封。”


    “好寶貝!”貪得無厭的少年兩眼放光,撫摸著念珠一臉歡喜。


    “好了,你該迴去了。”霍陽雪伸出芊芊玉指,在他頭頂一點,立刻滾滾黑暗消退,一縷光芒如晨曦落下,最終在他頭頂化作一個光圈:“去吧。”


    “迴家嘍。”當身體不由自如被托起,沒入光圈中,欣喜若狂的聲音從中傳來,在黑暗中迴蕩。


    一人一鳥對視良久,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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