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遠處,有一點紅色的微光。


    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姑奶奶那身血紅的衣服,心道沒想到姑奶奶這身衣服在暗夜中還能這般熠熠生輝?


    墨書加快了步伐,腳下生風,也不擔心會踩到什麽陷阱。


    出乎意料的是,腳下的路出奇的平整,他連奔帶跑,往那點紅色跑去。


    隻不過那人似乎一直與自己隔著一段距離,無論他怎麽努力,就是差這麽一點點。


    原本打算偷偷跟上給她一個驚嚇的墨書最終是忍不住,對著那紅色的一點大喚一聲:


    “姑奶奶,你給我站住!”


    那點紅色停住了。


    墨書跑得實在疲乏,捂著胸口喘了幾口氣,這迴那一抹紅是沒跑了,待她走近之後,那抹紅色之下的臉頰便清晰地展現在他麵前。


    白衣仙骨的福神大人,直接在平滑的地麵上摔了個大馬趴,直接跪爬在了那位“姑奶奶”麵前。


    她大概是聽到有人唿喚而停下來等,見墨書行如此大禮,一張臉頰之上還不掩驚訝之情,緊握著手中的傘柄後退了幾步。


    那是一柄猩紅的雨傘,而那帶著嬰兒肥的臉頰之上,少女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正看著狼狽倒地的他,那眼神驚訝,不解…與陌生。


    她不記得自己了,墨書看著她的眼神,也不覺得此刻自己的行為有多尷尬,若是其他人,他必然是要找找借口,可如今看著那雙眼眸,他腦海裏反反複複的隻剩下這個想法。


    她不記得自己了。


    可他記得,記得清清楚楚,一旦空下來,那張臉就會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裏,曾經她的一顰一笑他記得真真切切,猶如入了魔障一般。


    所以麵對紅衣或者崔玨的需求,他幾乎有求必應,讓自己整日忙碌奔波,最終為的,不過是忘了這張臉而已。


    故當初在仙界,紅衣提到她的時候,他心中的那點刻意無事的魔障便將他那顆搖搖欲墜的心蓋了個十成十。


    他想見她。


    當初所謂相思至死,不過是他的一個謊言而已。


    事實上,他那輩子是才子佳人,如花美眷在側的。隻可惜他終究逃不脫短命的命數,年紀輕輕,在娶她過門之後的三個月,便病逝了。


    那時候他久病在床,心中自是萬般不甘,她便靠在他身側軟言:


    “天上地下,沒人能將我們分開,若是你先去了,便在奈何橋上等我。”


    可惜一碗孟婆湯之後,他再世為人,便一腳登仙,再不曾踏入地府。


    墨書還半跪在地上,癡癡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下一秒,她像是收到了什麽消息一般,手中的油紙傘猛的一收,抵在他身前:


    “你是什麽人?”


    “我……”


    墨書喉中幹澀,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鬼鬼祟祟,隨本差去見閻君。”


    本差?


    她當鬼差了啊?


    墨書此刻腦中渾渾噩噩,動作卻是十分乖順,起身便跟上了她的腳步,都不用她采取什麽手段。


    於是鬼差便又歪過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跟看傻子似的。


    有鬼差開路,無邊的黑暗中,便多了一條蜿蜒流暢的路,一旁還開著妖冶的彼岸花。


    …


    崔玨與紅衣二人在這無邊的暗夜中已經走了許久了。


    這大概才是真的幽冥。


    世上本也沒有地府一說,第一批死去的亡靈之中,不乏靈力強大的,便硬生生地在這樣漆黑無邊的九幽深處撐出一片天來。


    據說這閻君殿之中,常見的不過一位,在這背後,總共坐鎮了十位,那都是一帶一帶傳下來的。


    紅衣手中的魂火跳躍著跳躍著,便熄滅了。


    九陰之地,她這隻偽“惡鬼”有些遭不住。


    崔玨瘦弱的手牽住她的,從善如流地將判官筆往前一拋,那支筆便盈盈地飛起來,亮起一圈光暈來。


    “崔玨,我們能走出去嗎?”


    “能。”


    崔玨握著她的掌心有些冰涼,卻很有力度。他迴答精簡,腳步堅定有力,帶著紅衣往一處方向走去。


    那腳步熟稔的程度,就像曾經來過一般。


    紅衣心中一頓,忍不住低頭看像一旁少年模樣的崔玨,他神色嚴肅冷漠,警惕著周圍黑暗中潛伏著的危機。


    “你來過?”


    崔玨腳步一頓,抬頭看向紅衣,這樣的視角讓他心中不忍又產生一股陰鶩的情緒,迴去得趕緊擺脫這幅身子才行。


    “我初入地府,便是在這。”


    紅衣想起之前崔玨說過的話來,他當初牽錯線,犯了錯,便是被姻緣一腳踹下了仙界,叫他來這地府護著她。


    原來竟是直接踹到了九幽嗎?紅衣腦海中劃過姻緣那張清冷的臉,想說他可真的挺不講人情的,對自己親兒子還這麽狠。


    二人隨著判官筆一路走,腳下的土地逐漸有了變化,不再是虛無般軟軟糯糯,而是有了厚實的觸感,一腳上去才像是迴歸了真實。


    崔玨鬆開了紅衣,彎腰拾起地上一朵凋零的花來。


    是彼岸花。


    彼岸花,隻生長於黃泉路邊。


    隻不過眼下這朵花卻是被人摧殘得很了,像是被誰狠狠地踐踏了。


    幽冥之中,有誰有這般本事,能將這彼岸花粗摧殘成這般。


    要知道,彼岸花花開千年,不是沒有道理的。普通的鬼魂落上去,對它造不成半分傷害,就連花蕊中朱砂色的花粉都不會掉下來一點。


    但,也不難想。


    還能是誰,自然隻有地府之主,閻君才有這番魄力。


    這麽說,閻君是來過此處了?


    崔玨心中計較著,麵上卻是不改顏色,將彼岸花隨手一拋,領著紅衣往前方的大道上走去。


    “紅衣,你怎麽看惡鬼羅刹?”


    崔玨冷不丁地問了聲。


    崔大判官之人,平時話少之又少,總不會說些多餘的廢話。他眼下既然這麽問了,必然是有什麽事兒要發生了,而且這,多半與他有關。


    崔玨重迴地府,是要淨化戾氣,重迴仙界的。如今他卻私自跳出輪迴,以這副身子,來與閻君抗爭,很顯然,淨化一世,多半是沒譜了。


    那麽頂著那滔天的怨氣,崔玨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呢?


    紅衣揚唇一笑,妖豔精致的臉頰上竟有了分往昔熟悉的邪氣:


    “自然是,如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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